每一代人都有着各自不同的快乐,也有不同的悲哀。我曾在体验生活过程中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物,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乐极生悲的,我从搜集的素材中挑几则写出来,相信会引起你的兴趣。
一位从台湾回来的爷爷讲的故事:十年前,我在台湾得知家在大陆的人可回去探亲的消息,高兴得几夜都没合眼,很快就要见到亲人了,能不高兴吗!
我是19岁那年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的。在朝鲜,我们跟美国鬼子较量了无数次,打了好多次胜仗,我还荣立了二等功,被提拔为排长。
一个冰天雪地的黄昏,我们奉命在无名高地上潜伏。天快黑时,敌人的飞要丢下无数炸弹,把高地炸得一塌糊涂,我也被一股巨大的气浪掀进土坑,不知伤到了什么地方,疼痛难忍,一下子昏死过去了。
等我醒来,才发现我们排的战士全部牺牲,只有一个活着,但我已成了俘虏,很快被敌人送到台湾。他们没有枪毙我,把我关进大牢,非要我投降国民党不可,我不答应,跟他们又吵又闹,就被关了几十年,直到我快五十岁了,才获得自由。
在台湾岛上,我没一个亲人。为了活下去,我要过饭,打过短工,学过木匠,专门给人家箍大盆。晚上,我就睡在离坟场不远的小棚子里。棚顶上有许多缝隙,从那里能看见满天会眨眼的星星;看着星星,我总会想起家乡的亲人,想起妻子儿女,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人世,这辈子不晓得还能不能见到他们。
我想呀想呀,想得头昏脑胀,想得面黄肌瘦。也不知是思乡心切,还是过于劳累,我得了一身病,什么高血压、心脏病、骨质增生,反正这个年纪人会得的病我几乎包了。但我不在意,心想,只要能回家,什么也不怕。
直到八十年代末,我发现周围不少人回去了,我也开始作回家的打算。可令人伤心的是,回来的朋友们告诉我,说我们家乡的人都认定我在朝鲜战场上牺牲了,当地政府还为我立了一座墓碑,上面刻着"人民英雄永垂不朽"几个大字。这些年,我一家人就是靠这个荣誉才得到当地政府的照顾,幸福地生活着。
我的心情复杂透了,是回去还是不回去?回去的话,人家马上就会发现我不是英雄,而是"狗熊"。一个"狗熊"的家属有什么资格享受国家的照顾?说不定还叫你把吃进去的统统吐出来。不回去吧,这思乡之情怎么才能了断。
我在焦急中等待了十年,直到二十世纪末,朋友们来来回回有的已经回去了几十趟,我思归故乡的心情再也按捺不住了。那天,我收到妻子的来信,信中说:"得知你还活着,一家人高兴得要命,都在眼巴巴地盼着你!"
我实在没有更好的语言来我当时的心情,拿着信到处给人看,大声说:"我要回家了,我也快回家了。"
选了个吉利日子,我登上了回大陆的飞机,几经辗转回到了我阔别近半个世纪的故乡。就在汽车开过村头的小山冈时,隔着车窗我看见村头那棵顶天立地的老槐树,一颗心跳得 厉害,就像大海里漂泊了多年的遇难者突然见到来搭救我的小船一样,那么激动,那么兴奋。
在台湾我一直是靠吃药来控制血压和心脏的,这回不知为什么竟然忘记了吃药。这可能是后来出问题的主要原因。
汽车停在村口,我一眼认出了人群中的一个老妇人--我的妻子,她已是满头白发,那脸上的一道道皱纹像菊花一样在阳光下全都绽开了。她也认出了我,张开嘴不知喊了句什么,我也不知听见没有,想叫,叫不出,只觉得眼睛在阳光下被刺得睁不开,顿时天旋地转,两眼发花,站立不稳;恍惚间,我伸出双臂胡乱摸索着,想找个东西扶一下,但什么也没摸到,就像一支蜡烛,在烈日下软软地瘫倒了。
隐约,我听见许多人在大声呼叫,一起扑到我身边,七手八脚地把我抬了起来……
等我醒来,才知道我被乡亲们送进了镇医院抢救。四周围满了人,有熟悉的,有陌生的,有老的,有小的,有男的,有女的,但我眼前却朦朦胧肱,一个也看不清。我断定,这里有我的妻子、儿女。
昏睡中,我听见妻子哽咽着说:"要不是政府关心,咱这一家怕早就断了香火。"我忙问,他们会说我是冒牌英雄吗?
一个中年男人--我的大儿子在一边说:"爸,你放心吧,政府是不会计较这些的。你能回来就好。"
女人接着说:"爸,你老人家还是英雄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