观音不肯去
话说末代皇帝溥仪退位,不久就被冯玉祥赶出了紫禁城,来到天津静园做了寓公。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”,自然少不得有人追随服侍,街市上便出现了一些古里古怪的人。
说他们古怪不是留辫子穿马褂,是他们的做派。比如当时做买卖从来都是“漫天要价,落地还钱”,可这些人不管买东西还是卖东西,从来就是一口价,他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,商家只要一还价,这些人掉头就走,任你再招呼也不理睬。这就叫大爷派头,说得好听是“虎死威风在”,说白了就是“吊死鬼擦胭脂——死要面子”。
那天,亨通当铺里来了一个辫子马褂,这人五十多岁的年纪,面白无须,进了门一拱手:“掌柜的生意好呀!”细声细气的一口娘娘腔儿,郑掌柜一听差点儿笑出来:这人八成是个那人!
清廷被驱做鸟兽散,那人手里准有好东西。郑掌柜赶紧让座上茶,那人摆摆手,拿出一个小锦盒,从里面取出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红球儿,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子上。郑掌柜见多识广,一眼就看出这是上好的红玉。红玉本来罕见,红得这么鲜艳匀称更是难得,只是上面有一个没有钻透的小孔,好像是钻了半截儿又改了主意,用行话说是坏了品相。
郑掌柜正在心里头估价,那人先开了口:“当五十块大洋。”郑掌柜知道这种人的做派,没敢讨价还价,指指红玉球上的小孔说:“破了相了。”那人努努嘴:“你往孔里看看。”孔里能看到什么?郑掌柜挺好奇,对着亮处往孔里一看:小孔直达球心,外面的光亮透进去,眼前是一团艳丽的红光,红光里端坐着手托净瓶的观世音,就像坐在了太阳中间,把个观世音衬托得无比崇高庄严。
外行看热闹,内行看门道,郑掌柜懂得其中奥秘,这是先在红玉球上钻一个米粒大的小孔,在小孔底部微雕一幅观音像,再给小孔里嵌上放大镜片,才能产生这种效果,这么巧妙的设计、这么精细的雕工,它的价值可就不止是红玉了!
那人可不知道郑掌柜心里在想什么,只道他嫌价高,一把抄起红玉球便走,郑掌柜叫起来:“留步留步,我没说不收呀!”赶紧跟那人商定了半年的当期,亲自写了当票,双手奉上五十块大洋。对这样的主顾一定要放长线,郑掌柜拱手作揖:“敢问爷尊姓名讳?”那人答道:“在下姓柳。”不等郑掌柜再套近乎,那人拿上大洋转身就走,郑掌柜不好硬留,顺口说了声:“柳公公慢走。”那人一愣,回头瞪了郑掌柜一眼,快步走了。
这笔买卖太划算了,郑掌柜如获至宝,高兴得对着门外射进来的阳光,往红玉球小孔里细看,才发现观音像旁边还有五个微雕小字:“不肯去观音”,郑掌柜想起来了,这正是普陀山“不肯去观音院”里的观音像呀!
郑掌柜正在走神儿,外面进来了两个身穿和服腰别洋刀的日本浪人,一个是塌鼻子,一个是独眼龙,不用说就是打架斗殴留下的揍相。塌鼻子一眼看见郑掌柜手里的红玉球,嘻嘻笑着伸出手来:“这个的、我的看看!”郑掌柜愣住了,一时不知道说嘛才好。
自从小日本儿在中国驻了军,北平天津就来了不少日本浪人。郑掌柜听说过,日本浪人过去都是豪门大户豢养的“武士”,主子破落后成了丧家犬,仗着会点儿武艺到处招摇撞骗,说白了就是日本的流氓混混儿,可是混混儿跟混混儿不一样,中国混混儿们都是民不跟官斗,这些日本浪人却专跟中国的官府军警作对,倒是很少给商家百姓找麻烦。
进店就是客,郑掌柜量他们也不敢明抢,便把红玉球递了过去。独眼龙抢先接过来,学着郑掌柜的样子拿独眼往小孔里一看,哇哇怪叫起来:“大大的好!”塌鼻子也赶紧凑上来,看过之后却没有作声,独自转了会儿眼珠子,低声跟独眼龙咕噜了几句,独眼龙又叫唤起来:“这个的,我们的买了!”
看来他们是不懂规矩,郑掌柜赶紧拿回了红玉球:“这儿可不是古董店,当铺收了东西不能随便出手,只有过期死了当才能卖……”独眼龙不耐烦了:“不卖的我们的不走!”郑掌柜知道再说也是对牛弹琴,只好扭过头去不理他们。塌鼻子冷笑一声,冲着独眼龙一摆手,两个人各搬了一把椅子,一边一个,放在大门口两旁,盘起腿坐在椅子上,来了个二鬼把门,当铺的生意没法儿做了。
碰上这种事儿只好叫巡警,店家逢年过节都要给巡警送礼发红包,现在正是用他们的时候了。郑掌柜给伙计丢了个眼色,伙计悄悄从后门溜出去,不大工夫就请来了蔡巡长。
蔡巡长跟郑掌柜有多年的交情了,自打当巡警就没少收郑掌柜的红包,现在有了报答的机会,当然要亲自出马。他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,眼冒凶光瞪着两个浪人,只等他们自己滚蛋。哪知两个浪人不吃这一套,掀开眼皮瞥了蔡巡长一眼,依旧盘着腿一动不动。蔡巡长脸上挂不住了,拿警棍敲敲门框:“坐在这里的不行,快快的开路!”两个浪人就像没听见似的,仰着脸只管翻白眼儿。蔡巡长火了,使劲儿地敲门框:“快快的滚蛋,别他妈找不自在!”
话音没落,独眼龙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,一把夺过蔡巡长手里的警棍,“嗖”地扔到了对面房顶上。蔡巡长脸都气青了,掏出警笛就要召唤巡警。郑掌柜赶紧抓住他的手:“别吹别吹,你们在这儿打起来,我的店可就被砸烂了!”蔡巡长住了手:“依你说怎么办?”
郑掌柜把蔡巡长拉到一边儿,说了柳公公当红玉球的事儿,这种宝贝来历不明,闹起来肯定会漏了风。蔡巡长想了想说:“我也不愿意把事儿闹大,可这俩家伙怎么打发?”郑掌柜无耐地说:“我豁出去今天不做买卖了,就让他们坐着吧,看他们能耗到什么时候!”蔡巡长点点头:“也不能让他们耗着没完,我去找人帮帮你。”回头朝两个浪人狠狠啐了一口,窝着一肚子气走了……
观音不肯去(2)
两个浪人守住了当铺,引来了好多人看热闹,来当东西的也不敢进门。一个当东西的想是急着用钱,犹犹豫豫地刚蹬上台阶,两个浪人“嗖”地拔出洋刀,盘腿坐在椅子上斗起刀来,“叮叮当当”刀光闪闪,吓得那人连连倒退,差点儿摔了个倒栽葱。
郑掌柜又气又怕,惹不起还躲得起,干脆躲进后堂里不出来了。快到吃晚饭的时候,当铺门前看热闹的人们纷纷散去,两个浪人真有定力,依旧盘着腿端坐不动。
又过了一会儿,当铺门口来了个“叫街的”,叫街的其实就是乞丐,这儿的乞丐分两种:一种“文叫”,一种“武叫”,文叫的会说数来宝,他们的本事就是现编词儿,先编的都是吉利话,哄得你高兴赏几个钱,你若是不给钱,他就开始胡说八道,什么话丧气就编什么话,有人怕搅了买卖只好给俩钱;武叫的就是光着膀子,手拿板砖在胸脯上边拍边叫,你给钱便罢,不给钱就拍得胸脯通红,再急了眼就敢往脑袋上拍,做生意的怕门前见血也只好给钱把他打发走。
来的这个叫街的人称“瘦猴儿”,瘦猴儿是文叫,他看看两个日本浪人没敢靠前,拿着两块牛肩胛骨做的“哈拉巴”,冲着当铺“呱嗒呱嗒”敲着念喜歌:
“掌柜的,发大财,
文武财神送宝来,
财宝多,老婆棒,
养了个儿子叫大胖!”
瘦猴儿连着念了好几段吉利话,见当铺里没有反应,一生气改了口:
“你不给,我不要,
省钱给你去抓药,
吃了药,不见效,
最后只好去上吊!”
瘦猴儿念完了见里面还没有反应,认定是两个日本浪人碍了事儿,便敲着“哈拉巴”骂了起来:
“掌柜的,不开口,
养了两条看门狗,
塌鼻子,独眼龙,
祖宗八代缺德行!”
两个浪人虽然半知半解,但听得出那词儿不是好话,独眼龙骂了声:“八嘎牙路!”一窜跳下台阶,拔刀向瘦猴儿脖子上砍去,瘦猴儿吓得一缩脖子,洋刀贴着头皮儿掠过,瘦猴儿“妈呀!”一声惊叫,抱着脑袋逃跑了。
到了打烊的时候,郑掌柜关不上店门,他知道讲不通道理,干脆开了个大价钱:“你们非要买也行,拿一根十两金条来!”独眼龙叫唤起来:“八嘎!你的良心坏了坏了的!”塌鼻子却不生气:“好好的,金条的我的拿来,红玉球的给我留下!”
两个浪人走了,郑掌柜这一夜也没睡塌实,开当铺最要讲求的是信誉,哪怕还差一个时辰,当期没到也不能卖人家的东西,今天为一根金条毁了信誉,往后还有人来登门吗?
第二天开了门,昨天被吓跑的主顾们都回来了,柜上忙得不可开交。郑掌柜正忙活,一个细嗓子叫道:“掌柜的生意好啊!”原来是柳公公来了。郑掌柜赶紧把他请到后堂,一口气说了昨天的事,柳公公听了默不作声,郑掌柜只好直言:“按说当铺不该问当物的来历,可我看这红玉球不像民间的,还是求您给我撂个底儿,遇上事儿才好心里头有数。”
柳公公知道瞒不住了,只好告诉郑掌柜:这个红玉球是他从宫里夹带出来的,卖给古董店虽然钱多一些,只是那里收了就要卖出去,店家买家都是内行,很快就会漏出风声来,所以只好把东西送进当铺,虽然当的钱不如古董店多,起码不会惹出麻烦。柳公公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一柄玉如意,说是康熙爷传下来的宝贝,还要当五十块大洋。
玉如意晶莹剔透,确是上等的羊脂玉,又是一桩挺划算的买卖。郑掌柜马上把柳公公请进后堂,正拿放大镜仔细鉴赏时,蔡巡长溜达进来了。蔡巡长是常客,伙计自然不用通报,他一眼看到柳公公和玉如意就明白了,冷着脸问柳公公:“你当了红玉球又当玉如意,手里还有多少赃物?”柳公公摆起了派头:“这是怎么说话呢?我的东西都是皇上赏的!”蔡巡长喝道:“胡说八道!皇上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赏给你?现在把日本浪人都勾来了,闹出事儿来算谁的?走,跟我去趟警察署!”
一句话击中要害,柳公公软了下来,赶紧从腰包里掏出几块大洋塞给蔡巡长:“长官高抬贵手,现在是树倒猢狲散,皇上也顾不得我们了。我们这种人没儿没女,下半辈子全靠这几件东西养老啊!”见柳公公服了软,蔡巡长伸手接下了大洋:“看你也有难处,算了吧,下回来当东西小心点儿,别他妈再把日本浪人招来!”柳公公喏喏连声,催着郑掌柜写了当票,拿上五十块大洋走了。
蔡巡长得意地朝郑掌柜挤挤眼,接着问郑掌柜是怎样把两个浪人打发走的,郑掌柜说了开价一根金条的事,蔡巡长乐了:“好!论起敲竹杠,我这两下子比您可差远了,您这是周瑜打黄盖,两个王八蛋浪人情愿挨宰!”郑掌柜摇摇头:“我可不想敲竹杠,他们真拿来金条也不能卖!”蔡巡长一愣:“你财迷疯了?一根金条还嫌少呀?”
跟蔡巡长有嘛说嘛,郑掌柜给他讲了这里边的缘故:那是唐朝咸通年间,有个日本和尚来中国游方,求来了五台山寺院里的一尊紫檀木观音像,打算带回日本去供奉,哪知连续三次出海都遇到了大风大浪,每次都把船吹回了普陀山。日本和尚方才明白,这是观音不肯离开中国,他只好停在了普陀山,在山上建了一座寺院供奉,这就是现在的“不肯去观音院”。
蔡巡长沉默了好久才说:“我明白了,观音不肯去,咱们更不能忘了祖宗,给座金山也不能卖!”
观音不肯去(3)
蔡巡长要去找人帮帮郑掌柜,便急匆匆地走了。郑掌柜也没闲着,想好了主意跟日本浪人周旋。不到两个时辰,两个日本浪人果然来了。
塌鼻子把一根金条扔在柜台上:“快快的,红玉球的拿来!”郑掌柜早就打算找岔子刁难两个浪人,他看那根金条颜色发暗,多半儿是成色不足,正要拿起来细看,大门外一声吆喝:“掌柜的发财啦!”紧接着听见板砖拍得胸脯“砰砰”响,这是武叫街的来了,郑掌柜让伙计给了几个钱,可是板砖还是“砰砰”地响个不停。
郑掌柜奇怪了,甩下浪人到门外一看,原来是武叫街的“杨疯子”。杨疯子膀大腰圆半疯半傻,平时来讨钱也不死缠烂打,店家有零钱就给几个,不想给就说今儿没开张,杨疯子也就走了,今天多半儿是又犯了傻,给了钱反倒不走了。郑掌柜又丢给他几个钱,杨疯子捡起来掖进腰里,抄起板砖又照胸脯上“砰砰”地拍起来。
郑掌柜火儿了:“杨疯子!再不滚我叫巡警了!”郑掌柜知道,叫街的最怕巡警,看见巡警就赶紧躲起来,等巡警走远了才敢再叫,否则被巡警堵上,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警棍,保准半个月起不来炕。
这次杨疯子竟然不怕,照样儿“砰砰”拍胸脯,招来了好多人看热闹。郑掌柜脑瓜一转,估摸他可能是蔡巡长派来搅局的,索性也抄着手看热闹,把两个浪人晾在了店里。
塌鼻子挺有耐心,独眼龙可忍不住了,一下子跳了出来,指着杨疯子大叫:“你的,快快滚蛋的!”杨疯子大怒:“去你妈的小日本儿,你他妈的才该滚蛋呢!”独眼龙故技重施,大喝一声拔出洋刀,照准杨疯子的脖子砍去。杨疯子可不吃这一套,挺着脖子一动没动,独眼龙赶紧抬手,洋刀“嗖”地贴着杨疯子的头皮掠过,杨疯子连眼皮都没眨,围观的人们一齐叫起好来。
独眼龙吃了窝脖儿,提着洋刀不知所措,塌鼻子赶紧跑出来解围,要把独眼龙拉进当铺。杨疯子却不干了,跳过来挡住去路,把左手里的板砖丢到了独眼龙脚下,举起了右手里的板砖,围观的人们更是大声叫起好来。
这是武叫街的规矩:你不给钱行,可是不能打骂,否则他就要跟你叫板,比着拿板砖拍自己的脑袋,看谁拍得狠拍得重,你赢了他滚蛋,你输了就得给他赔礼赔钱。
独眼龙不懂这一套,只当杨疯子举起板砖要拍他,急忙捡起脚下的板砖,“啪”地拍在了杨疯子的脑袋上,杨疯子脑袋上登时冒出血来,晃了两晃倒下了!
这一下可是茅坑里扔炸弹——激起了公愤(粪),人堆里几个看热闹的年轻人气急了,捡起地下的砖头瓦块就砸了过去,大伙儿一看也不骂了,都跟着一通乱砸,两个浪人被雨点般的砖头瓦块砸得哇哇直叫,抱着脑袋逃进了当铺。大伙儿哪里肯放,举着砖头就要往里冲,郑掌柜慌了,若是让这些人冲进去,店里可就要砸烂了,赶紧跑上去阻拦,可是拉住一个冲上去两个,急得郑掌柜嗓子都喊哑了。
正在乱成一锅粥,忽听一阵警笛响,蔡巡长带着几个巡警跑过来,拦住众人喝问缘故,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讲了事情的经过。蔡巡长看看倒在地上的杨疯子,正要过去查看伤情,两个日本浪人从店里闪出来,打算趁着乱溜走,蔡巡长大喝一声:“哪里跑!”命令巡警:“把他俩带到警察署去!”
巡警们“呼啦”一下涌上去,两个浪人对视了一眼,“嗖”地拔出洋刀,背对背靠在一起,对着围上来的巡警们,狗咬尾巴似地转起圈儿来。
巡警们没见过这种阵势,一个大个子巡警照着独眼龙一棍打下,独眼龙挥刀迎上去,只听“唰”地一声,警棍被削作两截,吓得大个子赶紧后退。独眼龙跟塌鼻子趁势逼上来,挥舞着洋刀企图突围,围观的人们吆喝起来:“砸狗日的!”抄起砖头瓦块又砸了过去,两个浪人舞起洋刀招架,哪里抵得住雨点般的砖头瓦块,独眼龙腿上挨了一砖头,疼得一瘸一拐,圈子也转不动了,塌鼻子嘴上挨了一瓦块,砸掉了两个门牙,满嘴都是血沫子。
这样下去要出人命的,蔡巡长连推带踹,赶着巡警们挡在了浪人前面,人们怕伤了巡警,只好住了手。这样僵持下去总不是个办法,蔡巡长跑到对面的洋行里打了个电话,回来对着两个浪人喝道:“把刀放下!我已经通知了你们领事馆,都去警察署解决问题,快走吧!”
两个浪人一听有领事馆出面,赶紧把洋刀别在腰里,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,催着巡警快走。蔡巡长冷冷一笑,命令巡警搀上满头是血的杨疯子,又招呼郑掌柜:“你也跟去做个证。”
一行人才走出不远,一辆插着膏药旗的小轿车飞快地驶来,冲到队伍跟前“嘎”地紧急刹车,人们正在愣神儿,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小胡子从车窗里探出头来,冲着两个浪人一招手,两个浪人飞快地钻进了车里。蔡巡长才要命令巡警们拦车,小胡子冲蔡巡长叫道:“你们有话到领事馆说!”脑袋一缩,小轿车开起来就走。当铺前的人群还没有散去,见状一起冲上来,不知谁大叫一声:“砸狗日的!”
人们一齐动手,捡起砖头瓦块追着小轿车猛砸,蔡巡长哪里拦得住,眼看车窗玻璃碎了,膏药旗打掉了,小轿车上砸出了一片大坑小坑,拖着一溜儿黑烟逃跑了。
蔡巡长又是跺脚又是叹气:糟了,惹出外交纠纷了!
观音不肯去(4)
事儿闹大了,最害怕的是郑掌柜,纠纷出在自己的当铺,日本人没事儿还要找邪火,何况这次砸了领事馆的车!
郑掌柜提心吊胆地等着消息,等到第二天,蔡巡长垂头丧气地来了,领章上少了一个花。他告诉郑掌柜:咱们的政府惹不起日本人,赔了好多钱才算了事,自己也被署长骂了个狗血喷头,降一级留职查看。这样虽然应付了领事馆,两个浪人却未必甘心,少不了还要来捣乱。
看郑掌柜愁容满面,蔡巡长又告诉他:“瘦猴子杨疯子都是我叫来的,本来是想把两个浪人赶走,没想到他们竟敢拍了杨疯子的脑袋。叫街的都是一帮死党,打一个惹一帮,准会找他们报仇。我告诉巡警们都装看不见,让小日本儿尝尝叫街的厉害!”
连累了蔡巡长,郑掌柜好生过意不去,拿了十块大洋塞过去,让他给署长送份大礼,买一个早点儿复职。十块大洋是蔡巡长两个月的饷钱,郑掌柜挣钱也不容易,蔡巡长实在不好意思收,郑掌柜硬把大洋塞进他的兜里,蔡巡长拗不过郑掌柜,叹口气走了……
当铺里闹了事儿,生意冷冷清清,郑掌柜正打算早点儿打烊,日本领事馆那个小胡子来了。
郑掌柜冷眼看着他,板着脸不说话。小胡子却是厚脸皮,只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牛哄哄地架起了二郎腿。郑掌柜也不好把他推出去,只得问他有何贵干,小胡子方才开了口,自我介绍是领事馆的翻译,他告诉郑掌柜:大日本一贯主张中日亲善,浪人们也并非故意闹事儿,因为很快就到日本天皇的寿辰了,浪人们是想买件贺礼献给天皇,这红玉球正好对了路。你想想,日本是日出之国,如果把观音的雕像换成天皇,让天皇坐在太阳中间,那不正是普照天下吗!
郑掌柜实在听不下去了:“他们既是日出之国,那就让天皇在他们国里坐着好了,红玉球里是中国的不肯去观音,凭嘛让日本天皇坐在里头?”小胡子冷笑:“你只管赚大钱,谁坐里头关你屁事?观音又不是你祖宗!”郑掌柜实在忍不住了:“中国人总是你祖宗吧!你就不怕把他们气得从祖坟里跳出来?”小胡子气急败坏:“你、你他妈有种,咱们……骑驴看唱本!”郑掌柜朝外一挥手:“不送!”小胡子抬起屁股,急头白脸地滚蛋了……
贼去了关门,郑掌柜看看天已经黑了,正要招呼伙计上门板,一个黑影闪进了当铺,把郑掌柜吓了一跳,定睛一看,原来是柳公公。郑掌柜赶紧打发走伙计,请柳公公坐下说话。看来柳公公不知道当铺出了事儿,笑嘻嘻地拿出了一方鸡血石印章,要郑掌柜掌眼。郑掌柜数落柳公公:“你有东西为嘛不一气儿拿来?还来惹是生非呀!”柳公公莫名其妙,待听了砸车经过也害怕了,赶紧给张掌柜作揖:“这是最后一次了,我只要三十块大洋,得了钱我就回乡下养老去了。”
三十块实在很划算,郑掌柜只盼他早点儿消失,马上拿出了大洋:“你拿了钱赶紧走,千万别再露面了!”
柳公公连连点头,揣上大洋就出了门。郑掌柜看着他上了大街,刚要转身进店,忽听一阵马达响,一辆黑轿车如飞驶来,猛然停在柳公公身边,两个黑衣人紧跟着从车里跳出来,架起发愣的柳公公塞进了轿车,没等郑掌柜回过味儿来,黑轿车呜的一声疾驶而去。
糟糕!郑掌柜急忙叫伙计去找蔡巡长。过了一会儿,蔡巡长匆匆跑来,听了郑掌柜的报告也愣住了,是谁绑架了柳公公呢?两个人正在猜测,外面有人砰砰敲门,郑掌柜从门缝里一看,却是武叫街的杨疯子,郑掌柜怕他在门外折腾,只好放他进来。杨疯子现在没有了疯傻样儿,看见蔡巡长赶紧报告:“您在这儿正好!刚才瘦猴儿告诉我,他看见有个人从当铺里出来被绑架了,动手的好像是日本浪人!”
蔡巡长点点头:“我猜也是他们。”杨疯子说:“我们往常没少挨巡警的揍,按说我不该帮你管闲事,还让他们把脑袋拍了。可我再孬也是中国人,不能让小日本这么横行霸道!你们信得过我就说说缘故,我帮忙也要帮个明白。”
郑掌柜看看蔡巡长,蔡巡长点点头,郑掌柜就一五一十地讲了事情的经过。
杨疯子猛地一拍胸脯:“好!观音不肯去,咱们更不能丢祖宗的脸!别看我一个大字不认得,可我听说书的讲过文天祥,上有天,下有地,做人就得有股子正气!你们既然信得过我,我也不瞒你们了,我就是叫街帮的帮主,平日里装疯卖傻可不卖良心,这件事我管定了!”
郑掌柜乐坏了,蔡巡长也挑起了大拇指,杨疯子想了想接着说:“要保住红玉球我有一个办法,那就是先把红玉球存在我手里,不管谁来买谁来搜,就说是太监让我来赎走了,他们有本事就来找我,天大的事我顶着,等事情过去再原物奉还,可我拿不出五十块大洋押给你,掌柜的看着办吧。”
只要能保住红玉球又不招来灾祸,五十块大洋算个嘛!郑掌柜又看看蔡巡长,蔡巡长又点点头,郑掌柜拿来红玉球交给了杨疯子。
观音不肯去(5)
第二天,当铺开门不大工夫,两个日本浪人就来了,塌鼻子牛烘烘地把一张纸片往柜上一拍:“赎当!”郑掌柜拿起来一看,正是红玉球的当票!
郑掌柜早想好了对策:“不对头吧?太监已经托付别人把红玉球赎走了,这当票肯定是假的!”塌鼻子火了:“八嘎!当票是太监给我的!”郑掌柜想证实太监的下落,冷笑一声说:“好啊,那你就叫太监来对质吧!”塌鼻子正在转眼珠儿,独眼龙大叫起来:“你的,良心坏了坏了的!红玉球不交出来死了死了的!”
话刚落音,当铺门外“哈拉巴”呱嗒呱嗒响起来:
狼吃肉,狗咂嘴儿,
禽兽不如小日本儿,
中国人,有骨气,
咱们的观音不肯去!
郑掌柜哈哈大笑起来,伙计们也跟着拍巴掌叫好。独眼龙大怒,一蹿跳了出去,他原以为只是文叫街的瘦猴儿,没想到旁边还站了十多个武叫街的,手拿板砖怒目而视,独眼龙没了脾气,干瞪眼不敢动了。
杨疯子把手里的板砖丢给独眼龙:“那天你拍了我,今天你先还账!”独眼龙现在知道武叫街的规矩了,捡起那块砖掂了掂,硬邦邦沉甸甸,他练过柔道,可没练过拍脑袋,心里不禁有些发虚,杨疯子看他不敢动手,叉开双腿哈哈大笑:“害怕了?好,不敢拍也行,你从我裤裆底下爬过去,爷爷就饶了你!”
武士道岂能钻裤裆,独眼龙看看塌鼻子,指望他想出个抽身之计,十几个武叫街的却等不得,手拿板砖吆喝着围了上来。独眼龙知道没有退路,狠狠心一砖拍下去,只听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脑袋上淌出血来,独眼龙只觉头昏腿软,硬撑着没有倒下。
杨疯子叫了声:“好!老账还完了,咱俩再比比谁的脑袋硬!”摆开架式运了口气,双手举砖照自己脑袋上猛地一拍,板砖“咔嚓”一声粉碎,杨疯子面不改色地抖掉头上的碎砖渣子:“该你拍了!”
瘦驴拉硬屎,独眼龙豁出去了,也学着杨疯子的样子憋了口气,咬着牙一砖拍了下去,又是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板砖断作两截儿,独眼龙瘫在了地下。
塌鼻子“哇”的一声,扑上去救护独眼龙,杨疯子一把拉住他,从一个叫街的手里接过两块板砖,拿了一块丢给塌鼻子:“该咱俩比了!”塌鼻子急忙摇手:“我的不比,我的不比!”搀起满头是血的独眼龙就要走,杨疯子横身挡住:“想走?没那么容易!把你们抢走的当票交出来!”举起板砖逼了上去,叫街的也一齐吼叫起来。
塌鼻子大叫:“你们的人多,打架的不要,明天的,我的让太监来说话!”杨疯子还要逼上去,郑掌柜一把拉住了他:“放他走,看他敢不敢把太监带来!”杨疯子明白了,郑掌柜是想找机会把柳公公救出来,冲着叫街的们一挥手,大伙儿让开了一条路,塌鼻子拖起独眼龙,夹着尾巴逃跑了……
郑掌柜心里高兴,招呼众叫街的:“大家伙儿辛苦了,咱们去酒楼喝个痛快!”叫街的都欢呼起来,跟着郑掌柜来到当铺对面的大酒楼,郑掌柜吩咐跑堂的只管上好酒好菜,这些人也不会客气,大碗酒大块肉猛吃起来。
凭郑掌柜的身份,做梦也想不到会跟叫街的一起喝酒,一者是心里头高兴,二者也是受了这些人的感染,郑掌柜也放开了,跟他们称兄道弟吆五喝六,比往常喝斯文酒痛快多了。
喝得高兴,瘦猴儿敲起“哈拉巴”助兴:
郑掌柜,来请客,
跟咱叫街的一起坐,
杨疯子,玩板砖,
专拍浪人不伤咱!
郑掌柜实在好奇,推推洋洋得意的杨疯子:“你们都会硬气功吧?”杨疯子拿来两块板砖递给郑掌柜:“你掂掂。”郑掌柜接过来掂了掂,一块轻一块重,杨疯子拿过那块轻的在桌角上一磕,砖断了,原来里面是空心的!杨疯子哈哈大笑:“我们要是会硬气功就不叫街了,开场子卖艺多来劲儿呀!”
杨疯子告诉郑掌柜:这是他们专门在窑上定做的空心砖,这种砖拍起来声音大,叫街的时候又省力气又不疼,到了比拍脑袋的时候就给人家实心的,自己用空心的。空心砖使点儿劲一拍就碎了,谁也看不出是假的,用实心的可就吃了大亏,上次独眼龙拿实心砖拍了杨疯子,这次也该他尝尝滋味儿了!
郑掌柜哈哈大笑,笑过之后又挺感动,这是叫街的赖以为生的秘诀呀,今天竟泄露给他这个外行,这是把他当做自己人了!自己人说话直来直去,郑掌柜便问他往后怎么对付日本人,杨疯子笑道:“咱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,你只管放心喝酒,我准让他小日本儿竹篮打水一场空!”
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,郑掌柜乐得放心喝酒,大伙儿喝得正热闹,当铺伙计跑来给郑掌柜送信,说蔡巡长在当铺里等他有事商量,郑掌柜只好让大伙儿先喝着,自己赶紧跑回当铺来。
观音不肯去(6)
蔡巡长正在屋里转磨,一见郑掌柜就叫:“你还有心思喝酒!这事儿闹大了!”原来日本领事馆把柳公公盗卖宫中古董的事通知了溥仪,溥仪已经派人报告了当局,要找郑掌柜追还赃物。郑掌柜慌了,钱财损失是小事,收买赃物是要吃官司的!
郑掌柜赶紧问蔡巡长:“当局说嘛了?”蔡巡长说:“当局对日本人也是又恨又怕,好在是溥仪要追赃,打官司也是中国人的事,跟他们日本人没关系,所以要他们先把柳公公交出来,等调查清楚再说,可是日本人说柳公公把当票给了他们,一定要赎回红玉球才能放人,现在两边正交涉呢!”
这事儿麻烦了,当局来追赃还好一些,自己可以装作不知情,大不了花钱免灾,红玉球总归还在中国人手里,如果真下了命令,一定让日本人赎走红玉球怎么办?两个人正在商量对策,伙计通报柳公公来了!
郑掌柜和蔡巡长又惊又喜,急忙迎了上去,却见柳公公摇摇晃晃地走进来,两眼发直脸色铁青,好像是喝醉了酒。两个人赶紧请他坐下,只见柳公公突然抱住肚子,喉咙里咕咕响了两声,猛地一张嘴,“哇”地喷出一口鲜血,“咕咚”一声摔在了地上。
郑掌柜吓呆了,还是蔡巡长惯见凶案,上前摸摸柳公公没了脉动,再试试口鼻也没了呼吸,看他那七窍流血的样子就是中了毒。蔡巡长急忙冲出当铺,只模糊地看到远处有一辆黑轿车,一闪就不见了。蔡巡长没有办法追踪,只好告诉郑掌柜保护现场,自己赶紧去报告警察署。
看到蔡巡长跑远,郑掌柜招呼伙计赶快关门,大门刚关上,门外突然跑来了二十多个日本浪人,冲着当铺哇哇大叫,塌鼻子叫得最凶:“我的看见太监的进去了,你的叫他出来说话,我要赎红玉球的!”接着乒乒乓乓砸起门来。
这一闹惊动了对面酒楼里那些叫街的,推窗一看又是浪人来闹事,杨疯子狠狠把酒碗摔在地下:“来得好快呀,弟兄们,就按照咱们商量好的办,跟我上!”大伙儿一声呐喊,一齐冲下楼去。
当铺门前,二十多个浪人和十几个叫街的摆开了阵势,斗殴一触即发。塌鼻子冷笑:“打架的你们的不行,红玉球拿来的最好!”杨疯子喝道:“太监让我把红玉球赎出来了,想要红玉球拿金条来!”
塌鼻子不信:“你的撒谎!红玉球的拿出来,我的看看!”杨疯子从怀里掏出了红玉球,把那个小孔凑到塌鼻子眼前:“看见了吧?你的金条呢?”塌鼻子也从怀里掏出来一根金条,一手递金条一手来接红玉球,杨疯子嘻嘻一笑,又把红玉球揣进了怀里:“一根金条的不行,我要两根!”塌鼻子大怒,骂了声:“八格牙鲁!”扬手给了杨疯子一个大耳光,杨疯子大叫一声,一脚踢在塌鼻子裤裆里,塌鼻子捂着裆倒在地下,哇哇号叫着打起滚儿来。
两伙人都急了眼,嗷嗷叫着一哄而上,叫街的举起板砖就砸,日本浪人早有准备,一头扑进叫街的怀里,扭在一起厮打起来。日本浪人都会柔道,乒乒乓乓把叫街的摔倒了好几个。杨疯子眼看吃了亏,急忙打了一声呼哨,叫街的马上后退几步,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,照着浪人的脸上掷去,纸包在浪人的脸上爆裂,一股刺鼻的石灰味儿随着白烟弥漫开来,浪人躲避不及,一个个捂着眼睛哇哇号叫。叫街的得了手,扑上去一顿拳打脚踢,揍得浪人鬼哭狼嚎。
正在这时,蔡巡长呜呜地吹着警笛,带着几个巡警跑了过来。巡警看到叫街的占了上风,谁也不去动手阻拦,只在嘴上吆喝叫喊。蔡巡长生怕闹出人命,喝令巡警动手把他们拉开。别看巡警平时常常追打叫街的,现在可知道该向着谁,自然而然地就要“拉偏手”,都上去推搡浪人,有的还趁机下绊子,这一来叫街的更得了手,大板砖拍得浪人头破血流。
这时有几个浪人揉开了眼,一看原来是巡警拉偏手,气得返回身打起巡警来,巡警的手早就痒痒了,现在可是有了借口,抡起警棍奋勇参战,蔡巡长喊巡警,巡警装听不见,喊杨疯子,杨疯子不理睬,整个乱成了一锅粥。
倒在街边的塌鼻子裆里疼得轻了些,爬起来刚要参战,却见杨疯子一个跟头从混战的人堆里跌出来,骨碌碌恰好滚到塌鼻子身边,红玉球也从怀里掉了出来,看样子是被浪人摔昏了。塌鼻子大喜,赶紧抓起红玉球揣在身上,跳起来大叫了一声日本话,这一声可比蔡巡长的警笛管用,浪人急忙摆脱了各自的对手,顶着雨点般的拳脚警棍,架起几个受伤的浪人,跟着塌鼻子就跑……
蔡巡长费了好大劲儿才拦住了大伙儿的追击,郑掌柜也赶紧打开门,查看有没有人受伤。一通忙乱之后,大伙儿才发现不见了杨疯子。郑掌柜知道红玉球在杨疯子身上,急得一个劲儿地跺脚,蔡巡长也顾不得这么多,当铺里还躺着一个死人呢!
这次事儿可真是闹大了,大伙儿都以为要惹出一场大官司,没想到斗殴过后风平浪静,直到蔡巡长从警察署回来才知道:日本方面竟然没有提出抗议,柳公公之死也没有人追究,这一来正对了当局的心思,干脆就当没这回事儿了。
蔡巡长只好来料理后事,郑掌柜掏钱买了口好棺材,把柳公公当作无主尸埋到了城外义地……
红玉球丢了,郑掌柜痛惜不已,杨疯子下落不明,郑掌柜满腹狐疑,到处打听杨疯子的下落,可那些叫街的众口一词,都说杨疯子带着红玉球逃跑了。过了几天,郑掌柜又听到玉器行里传说,日本浪人正在出高价寻找匠人,要改雕一个红玉球里的画像。难道浪人把红玉球搞到手了?郑掌柜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,急得干瞪眼没办法。谁知过了几天,日本浪人也到处寻找起杨疯子来。郑掌柜心里又燃起了希望,反倒盼着杨疯子跑得越远越好。
日子久了,红玉球的事儿渐渐被人们淡忘了,叫街的照旧叫街,郑掌柜照旧做生意,蔡巡长告诉郑掌柜:好多日本浪人去了东三省,那边儿八成要出麻烦,这边儿的街面上倒清净多了。
一天傍晚,郑掌柜正在后堂吃晚饭,忽听门外敲起了“哈拉巴”:
郑掌柜,别发愁,
别怕丢了红玉球儿,
红玉球,换板砖,
留下板砖做纪念!
郑掌柜心里一动,放下饭碗正要出去,伙计送进一块板砖来。郑掌柜接过板砖,掂了掂是空心的,却听到砖里面“骨碌骨碌”响,郑掌柜仔细看看板砖,中间有一道细细的裂纹,好像是两截断砖粘在了一起。郑掌柜蓦然省悟,拿起板砖一磕,板砖断做了两截,里面滚出来一个红玉球!
郑掌柜大喜,赶紧往小孔里看看,不肯去观音仍旧端坐在红光里。郑掌柜现在明白了:日本浪人抢走的红玉球是假的!街上有的是能工巧匠,只要有真东西做样子,没有仿不出来的假货。只是杨疯子的安排实在高明,在双方打架时故意装作摔昏了,让塌鼻子抢走了假球。但杨疯子也知道,这种假货瞒不过内行,日本浪人早晚会发现上当,所以就趁乱失踪了,故意让郑掌柜到处找他,放出他带着红玉球逃走的消息,日本浪人只顾到处去抓他,当然就不会找郑掌柜的麻烦了……
杨疯子躲到哪里去了呢?郑掌柜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:唉!等着吧,谁愿意背井离乡呢,听说东三省那边要开仗了,等咱们打跑了小日本儿,他一准儿还要回来叫街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