抗日龙脉
一
这几天,大辽河边沙岭古镇的冯家大院里,鼓乐喧天,白幡飘荡,老东家冯春乔病逝了。冯家在关东是名门望族,冯春乔早年做过皇帝的老师,还乡后购置山林,经营多家商号。去年冬天,冯春乔在县城的鸿宝楼和各商号的大掌柜们吃罢了年夜饭,回来后便觉身体不适,当时以为天冷染上风寒,经过医家百般调治,病情非但没有好转,反而越来越重,最后竟撒手人寰。
冯春乔死了,两个儿子为了坟地发生了争执。
冯家的老坟苍松翠柏,紫烟缭绕,风水先生都说那是块风水宝地,更有人说,那儿头枕医巫闾山,脚踏大辽河畔,有龙脉气象,不但主子孙兴旺,家业兴隆,三代之内必出显贵。
就在冯春乔即将下葬之际,管家来报,风水先生千里眼来了。
千里眼是个神秘人物,没多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,可他的名字却家喻户晓。冯家人正准备请人给亡父算算下葬的吉日,千里眼这样的高人竟踏上门来了,这可是巴之不得。大爷冯明达吩咐快快有请。
千里眼四十多岁,浓眉大眼,身材魁伟,身着长袍,头戴礼帽,脚踏燕尾布鞋,显得干净利落。千里眼走进灵棚鞠了三个躬,管家将他领到了冯明达面前。
“大爷,兄弟路过沙岭镇,听说老太爷病逝,特来吊唁。”千里眼抱拳施礼道。
“先生,屋里请!”
茶毕,千里眼说:“实不相瞒,我是为老先生的归宿之地而来。”
千里眼使了个眼色,待冯明达将屋内人支出后,他压低声音说,冯家老坟确是龙脉,不过,这龙脉只发老二不发老大。千里眼说:“大爷,如果我料不错,您膝下并无子嗣。”
千里眼的话让冯明达内心陡地一紧。他有三房女人,却没人给他生下一男半女,而他的兄弟冯明礼却有一个儿子冯运启。
“大爷,知道您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子嗣吗?”千里眼呷口茶说。
“先生请直言!”
千里眼悄悄说:“其实,大爷命中应有三子,不但冯家的家业今后全归您这股所有,显贵也必定出在这三个儿子身上呀!”
冯明达心下不由大动。他小的时候,风水先生便说他们家祖坟处在龙脉的龙眼之上。他初晓人事,便留意观察过那块地,那里确与别处不同——冬天,雾气升腾,地不结冻;大旱,河干苗枯,那里草木茂盛,勿需深挖,便有清泉溢出。
千里眼见他沉思不语,嘿嘿一笑说:“大爷,现在二爷家已有子嗣,这便是坟地发小妨大的风水所致,要想乾坤倒转,只要按我的吩咐就可以了。”
冯明达便急切地恳请千里眼为其指点迷津,并许以重谢。千里眼捋捋胡子,附耳低声说:“下葬时,将贴有他符咒的棺材头悄悄往前突出半尺,这样,就可以将地气吸凝过来。想生三个儿子,必须要一对金童玉女陪葬两边,龙身凤翼,阴阳调和方可!”
“这使得吗?”冯明达惊得张大了嘴巴,愣愣地看着千里眼。
见冯明达惊讶犹豫,千里眼说:“大爷,只要花钱,什么样的金童玉女没有?我想,冯家的百万家业和冯家日后的龙脉延绵,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抗日龙脉(2)
冯明达于是贴出告示,许以重金,购求金童玉女各一名。虽然冯家有钱,几次将价钱翻倍,可即便再穷的人家,又有谁肯将自己的亲骨肉卖去殉葬呢?冯老太爷七七四十九天后下葬,可一个月过去了,只买了人贩子倒卖过来的一名金童,玉女仍没着落。冯明达的价钱已提高到了二百现洋。要知道,一个普通的农户,一块银元可以置亩好地,五块银元可以娶房媳妇回来。乖乖,二百块现大洋,那得置多少地娶多少媳妇来呀?
可仍没人肯将自己的亲骨肉卖来当陪葬品,冯明达急得团团转。
千里眼说:“大爷不必心急,冯家若有龙气,陪葬之人定会如期而来。”
“老爷大喜呀,您要找的那个人来了!”
这天一大早,冯明达正在佛前祈祷,管家兴冲冲地跑了进来。
“什么事慌里慌张的,有话慢慢说。谁来了?”冯明达有些不悦。
管家笑道:“老爷,您要的那个玉女来了,就在门外呢!”
冯明达一听,来了精神。跟着管家来到门外,果见门外站着个十五六岁眉清目秀身材苗条的姑娘。
“姑娘,你叫什么名字?来我冯家做什么?”冯明达还有些不相信管家的话。
“大老爷,我叫语嫣,我想陪老太爷去西天大路。”姑娘彬彬有礼,镇定自若。
语嫣,这姑娘长得倒真和她的名字一样美。爹要是有这么一个玉女陪着,在另一个世界倒也不寂寞。冯明达吩咐给语嫣支付二百现洋,语嫣却说,她不要现洋。冯明达奇怪了,问不要现洋要什么?
“大爷,我只要一坛窖藏二十年的老酒和二两虎骨。如果您答应了,我就陪老太爷上路!”
语嫣的冷静让冯明达感到惊讶。难道,这姑娘有什么来头?要知道,在他们冯家,窖藏了二十年的老酒倒有几坛,可那二两虎骨却是家中的至宝!那是他爹冯老太爷在长白山老林花两根大黄鱼买来的。现在,这东西就是两千现洋也买不到呀!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家有虎骨的,可这姑娘不仅知道,而且指明要以虎骨做为身价,这就奇怪了。
“姑娘,你要这两样东西做什么?”冯明达疑惑地问。
语嫣说:“大爷,我是用命来换取这两样东西的。如果大爷不答应,我只好另想办法了。”
语嫣说着向外走,冯明达愣了一下,将她叫住了。好不容易来个玉女,把她放跑了倒可以,爹的葬期可等不急呀!虽然虎骨值钱,可再怎么着也没有龙脉重要吧!想到这儿,冯明达便咬咬牙,答应了语嫣的请求。
冯明达将老酒和虎骨交给了语嫣,吩咐管家带着几个荷枪实弹的伙计一块,陪着语嫣来到一个白桦林中。语嫣指着一个破庙对管家说,她要自己将这两样东西送过去,让管家和伙计们在这儿等着她。
“你要是跑了咋办?”管家问。
语嫣说:“我将这两样东西送到庙上就回来。我不回来,你们就开枪,总可以了吧?”
管家看看破庙,离他们也就五十米远不到,如果情况有变,他们完全控制得了,再说,他们手里头还有枪呢!
语嫣将东西送到破庙就回来了。看着语嫣回来了,冯明达将心放到了肚子里。
抗日龙脉(3)
“来人,让这姑娘吃饱喝足,然后关到后边的地窖里,明天一早让她陪着老太爷上路!”
“是,大爷!”管家应声,让人将语嫣押到后院去了。
“大哥,这就是给爹陪葬的玉女?”冯明达回头一看,二弟冯明礼站在身后呢!冯明礼三十五六岁年纪,细面长身,白净面皮,剪着分头,分管县城的古玩铺和粮行,办事精明稳重在同行中是出了名的。
冯明达点了点头,千里眼一旁笑道:“二爷,你们家祖上有德呀,有如此美貌的玉女和老太爷一块上路,冯家的龙脉风水也会更加灵润呀!”
冯明礼瞪了一眼千里眼,回自己的跨院去了。冯明礼走后,千里眼对冯明达说:“二爷似乎不欢迎我呀!”
“他就这个脾气,请先生不要见怪。”冯明达陪着笑脸。
第二天,冯老太爷盖棺出灵,千里眼提醒冯明达将金童玉女灌下水银,只见管家神色慌张地跑过来:“大爷,不好了,那对金童玉女不见了!”
冯明达跑到后院,地窖里空空如也,哪儿还有金童玉女的影子?
金童玉女被关在后院的地窖里,外人不得而知,怎么就不见了呢?难道,是家人放了他们?冯明达拿着鞭子问遍了每个伙计和家丁,最后,冯明礼说话了:“大哥,他们跑了,说明他们和咱爹无缘。再说,让两个活人殉葬,万一有人告到官府,咱们兄弟可脱不了干系。跑了就跑了,如果哥哥非用金童玉女给爹陪葬,我倒有个主意。”
“什么主意?”
“这还不好办,扎一对金童玉女不就结了吗?爹在西天大路不孤单,咱们也积了阴德。那玉女金童可是两条人命,对吧,先生?”冯明礼看了看千里眼。
“大爷,如今,也只有这么办了。离老太爷起灵盖棺还有两个时辰,一切都来得及了。”千里眼没接老二的话。
到了这时,冯明达只得让人去扎金童玉女了。
二
县城里的人们大都进入梦乡,大街小巷偶有零星的灯光。突然,西城剪刀巷一个跨院门前传来了敲打门环的声响。
“二爷,您请。”门开了,一个中年女人打开门,冲着门外的来者说。
来人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:“刘嫂,小夫人最近怎么样?”
“小夫人呀,好着呢!二爷,您能找到这样一位长得俏又懂事的小夫人,真是您的造化呀!”刘嫂一边喋喋不休地夸着来人的好处,一边将屋门打开,冲里边说,“小夫人,二爷来了。”
里边的门开了,露出一张俏丽的脸儿来:“二爷,黑灯瞎火的,您咋来了?”
来者进屋笑道:“语嫣,我还不是不放心你嘛!老爷子入土为安了,我这才抽出空来看看你。语嫣,在这儿还习惯吧?”
“还好,二爷,您喝茶!”语嫣将一杯茶放在来人面前。
来者握了握语嫣的小手,笑逐颜开:“像,真像!小夫人,你就是我的夫人了!”
语嫣红着脸将手抽开:“二爷,别叫我夫人,我怎么承受得起呢?”
来者哈哈笑道:“语嫣,我冯明礼说话算话,等再过上两年,我就把你娶进门儿,让你给我冯家再添个一男半女。”
抗日龙脉(4)
灯光下的语嫣,脸儿羞得像两朵桃花。
来人正是冯家的二爷冯明礼。放掉玉女金童的人就是他。千里眼和冯明达的谈话,早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,他怎么会让大哥的阴谋得逞,再说了,那姑娘那么年轻漂亮,就这么死了也太可惜了。
关键是,这个叫语嫣的小姑娘,和他在丽春院的相好云为裳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。十年前,他去逛丽春院,和云为裳相识,二人感情很好,可父亲却死活不让他将云为裳娶进家门。这段恋情最后只得不了了之。两年后,他再去找云为裳时,云为裳已不在人世了。现在,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替代的人,这满腔情愫总算重新有了着落。
语嫣没想到她还能活着走出冯家大院。
虽然冯明礼完全可以做自己的父亲,可对这个让自己重生的男人,语嫣别无选择。温存时,二爷问语嫣为什么以命换虎骨和陈酒,每次,都让她巧妙地叉开了。她躺在二爷的怀中,心里却想着她的锁子哥和混子哥,不知他们现在何方?
去年,他爹刘快嘴被日本的开拓团给开枪打死了,临死前,刘快嘴告诉她,她是他十五年前捡的一个弃婴。刘快嘴把捡她时,她父母留在襁褓里的一封血书和一方梅花巾交给了她。
刘快嘴说:“孩子,这是你父母留给你的信物,带上它,去寻找你的亲爹娘去吧!记住,兵荒马乱的年月,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……”
刘快嘴话没说完就咽了气。语嫣哭得昏天暗地,草草安葬了养父后变卖了房产,便踏上了寻亲之路。可仅凭这一封血书和一方梅花巾,能上哪儿去寻找亲生的爹娘呢?语嫣如同一朵随风飘荡的婆婆丁,不知在何处才能真正落下脚来。
不久,盘缠便越来越少。为了挣几个零花钱,语嫣将自己打扮成男孩模样,无论走到哪儿,第一件事便是给当地的大户人家打短工。
到了冬天,短工不好打了。语嫣便跟着几个割苇子的下了苇塘。
割苇子的大多是十八九岁的小子,大家住在一起,睡在一个通铺上。住在语嫣旁边的叫混子。这小子睡觉打把式,有时就把胳膊大腿放在语嫣身上。每次,语嫣都轻轻地将混子的胳膊大腿推到一旁。
这天晚上,混子喝了点酒,就钻到语嫣被窝里来了。语嫣往外推他,混子嘿嘿一笑:“你又不是个娘儿们,你怕的是什么?这大冷的天,一被窝睡觉暖和!”混子一边说着,一边把语嫣拥在怀里,手却不安分地伸进了语嫣的衣服里。
语嫣拼命推混子。混子的手突然不动了,直愣愣地盯着语嫣:“你是女的!”
混子话音一落,屋里就炸了锅。混子的眼睛更是瞪得像铃铛。
语嫣索性将盘在棉帽里的头发散开。众人怎么也不相信,这个沉默寡言长相清秀的小兄弟竟是个姑娘。
“来人,把这娘儿们给我捆起来!”屋外忽地传来一声厉喝,原来苇荡把头唐老七在外屋听到这屋的动静,便过来查房,不想是割苇子的人里混进了一个小娘儿们。
几个打手涌了进来将语嫣捆上,唐老七说:“弟兄们,苇荡有女人会倒大霉的,给我把这晦气的娘儿们扔到冰窟窿里去!”
“慢着把头,这姑娘肯定没辙了才到这儿混饭的,是我把她带来的,您要责罚,就冲我来!”混子走到唐老七身边说。混子话音一落,睡他边上的锁子说:“把头,您就高抬贵手吧!要责罚,就冲我们哥俩来!”
抗日龙脉(5)
唐老七一阵阴笑:“既然你俩这么仗义,那我就成全你们。跟我来。”
唐老七指着屋外不远处的一个冰眼说:“不管你们俩,谁要能跳进去呆上一袋烟的工夫,我就放了她。不然,我就把她塞进去!”
唐老七心狠手辣,可是出了名的,苇荡里的人几乎没有不被他收拾过的。混子问:“七爷,您说话当真?”
唐老七满面得意,拉长声调说:“七爷说话啥时候不当真?”
混子看了看唐老七,扑通一声跳进了冰窟窿里。时间一点点过去,混子的脸由白到紫,由紫到青,最后,浑身上下哆嗦成一团。
“混子哥,你上来,我下去!”语嫣说着就要往下跳,被锁子一把抱住了。混子说:“没想到你是个女的,怪我一时冲动,嘴没把门儿的!”
一袋烟的工夫过去了,唐老七吩咐人将混子拉上来。唐老七说:“混子,你小子有种,不过,既然你救了她,你们明个儿就给老子滚蛋!”
第二天一早,冒着刺骨的寒风,语嫣和锁子搀扶着混子离开了苇荡。
三人找到了个没和尚的破庙里住下来。锁子出去领回一个郎中,郎中看了看病情走到门外说:“病人的双腿受了严重的风寒,怕是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。”
语嫣和锁子一听,给郎中跪下求他一定要治好混子的腿。郎中打量了他们一眼,说:“办法倒不是没有,可你们治不起呀!”
锁子面露惊喜:“先生,什么办法,只要我们能办到的,一定治!”
郎中摇摇头:“要想保住这两条腿,须用二两虎骨和一坛十年窖藏老酒,可这两样东西不好弄呀!”
锁子问郎中弄齐这两样东西要多少钱,郎中说不是钱的问题,而是有了钱也没地方弄。“不过,现在有个办法能治他的那两条腿,只是这个办法很残忍,不知你能不能做得来。”郎中先生说着眼睛盯住了语嫣。
“只要保住混子哥的那双腿,就是拿我的命来换,我也会在所不惜的。”语嫣说。
郎中打量了一下语嫣,挑起大拇指说:“姑娘,你说对了,沙岭镇的冯家大院有虎骨和十年窖藏的老酒,不过,想得到这两样东西,还真得拿你的命来换呀!”
就这样,语嫣来到了冯家。
回想起这些,语嫣禁不住心里难过。她不知混子哥和锁子哥现在流落在何方,混子哥的腿好了没有。冯明礼问她脸色为什么这么不好看,她说没什么,就是脑子有点发热。冯明礼摸了摸语嫣的额头,忽听房顶脚步声响,冯明礼掏出匣枪跃出门外,原来是一只花猫从房顶跃过。冯明礼这才放下心来。
冯明礼前脚进屋,一条黑影一闪,跃过院墙不见了。
三
父亲下葬后,冯明达的心情一直不好。陪葬的玉女金童在关键时不见了,他心里明镜似的,一定是家人放了他们,而二弟的嫌疑最大。
早饭刚刚吃过,管家来报:“老爷,我查清了一个秘密。”冯明达示意管家说下去,管家说:“大爷,知道二爷为什么往县城跑吗?他在那儿包了个相好的。”冯明达不以为然地笑了笑,包养相好的算得了什么?他还包过戏子呢!
抗日龙脉(6)
“大爷,可您知道二爷包的相好的是哪位吗?”
“谁?”
“说出来吓您一跳,就是那个被放跑了的玉女!”
“啊!”冯明达腾地火就来了,转身就来找冯明礼。
冯明礼没在他的院子里。丫头说他昨天出去了,还没回来。冯明达气得牙根直痒,正准备走,冯明礼牵马进院了。
“老二,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!”冯明达一脸怒气。
冯明礼疑惑地看了看冯明达,说:“大哥,我怎么了?”
“我问你,语嫣是不是被你放了包养起来了?”
冯明礼笑了:“大哥,既然你都知道了,我也不瞒你,是有这么回事儿。”
哥儿俩你一句我一句,眼看就要翻脸了。冯明礼说:“大哥,您要真这么说,我还真就娶了她。”
冯明达知道再说下去非动干戈不可。父亲尸骨未寒,兄弟俩便起争斗,会让人看笑话的,于是便不再说什么,气呼呼地走出了老二的院子。
“老爷,风水先生请您。”管家忙将他迎住。办完父亲的丧事,冯明达以兵荒马乱为由,将千里眼留在了冯家。
冯明达来到自家屋内,千里眼已在客厅的椅子上等着他。
“大爷,二爷娶了那个玉女,对你们家将会大大的不利呀!”
“先生,你都知道了?”
千里眼点点头:“管家都和我说了,所以,我才急着找大爷的。”
“先生请直言。”
千里眼说:“本来,两个纸人是可以替代那对金童玉女的,可现在二爷将那个玉女娶进门,这就是对亡者的大不敬了,冯家怕会被这灾星引得祸事连连了!”
冯明达便向千里眼讨主意,千里眼压低声音说出一番话来。
“你说什么,让老二娶了语嫣?”
千里眼笑道:“大爷,虽然您和二爷是亲兄弟,可二爷早和您面和心不和了。老太爷在世的时候还好,现在,老太爷没了,二爷就想大权独揽了。”
千里眼所说不错,父亲去世后,弟兄二人再没有往日的亲热了。家中一切理应由他接手,可二弟却处处和他对着干,几件事弄得他很不舒服。今天这事,更是让冯明达恼火不已。
“先生的意思我明白,可为什么让老二娶语嫣?”冯明达不解。
千里眼说:“大爷,我观语嫣之相,乃克夫之貌,如二爷娶了语嫣,不出两年,二爷必亡!”
冯明达心一哆嗦。冯明礼再不好,也是他的亲兄弟呀!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女人要了兄弟的命呢?
“大爷,按说,我是外人,有些话说重了,怕伤了你们弟兄间的和气;不过,既然您请我留下来,我就得为您分忧,有些话我还是要说。”
“先生请讲。”
千里眼压低声音,说:“不怕大爷动怒,如果您不除掉二爷,二爷定会除掉您。二爷脸上杀气腾腾,大爷可要当心。如果让语嫣克死二爷,确也不失一条妙计呀!”
冯明达虽然面上对千里眼之言不以为然,却也不再阻拦冯明礼娶语嫣。他甚至对冯明礼说:“咱冯家人丁不旺,我那股是指望不上了,你有几房嫂子不假,可个个都是不会生蛋的母鸡。你这股虽然有了运启,可也是根独苗。你有意将语嫣娶进门来就娶吧,哥哥也老了,再过个三五载,这个家就由你执掌了。”
抗日龙脉(7)
大哥这么一说,冯明礼感动得眼泪差点都掉了下来。百日孝期一过,冯明礼就娶了语嫣当了四太太。
新婚之夜,冯明礼摸着的语嫣的脸颊说:“语嫣,本来,我是想过两年再娶你的,可我怕夜长梦多,把你放在县城我不放心!嫁给我,让你受委屈了。”
语嫣轻轻低下头来:“二爷,我的命是您给的,我生是二爷的人,死是二爷的鬼!”
冯明礼将语嫣拥在怀中,说:“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娶你吗?”
语嫣不解。冯明礼叹口气说:“因为,我年轻时,曾经爱过一个和你长相非常相像的女人。”
说着,冯明礼讲起了他和云为裳的往事。语嫣想,这世界上,还真的有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么?
“二爷,您对她那么痴情,那个云为裳也不枉此生了。”
“砰砰砰!”两人说着话,外边突然传来爆豆般的枪声。
“语嫣,别害怕,有土匪!记住,无论发生什么情况,也不要出门!”冯明礼放下语嫣,操起匣枪闯了出去。
冯家是此地最有油水的大户,自然是土匪们垂涎的肥肉;可冯家四周修了炮台,壕深墙厚,再加上训练了一批百发百中的炮手,小股土匪只能畏而远之。这次,土匪虽被打退,炮手们却损失了好几个。从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土匪那儿得知,他们是医巫闾山野狼沟的绺子,新来了两个枪法好的弟兄当了炮头,所以敢来打他们冯家的主意。
这两个人是何来路?看来,不能小视这股土匪的实力了。
四
初夏的一天,语嫣和丫头小环去堡外的柳堤上散步。望着远处的芦苇荡,芦花想起了养父。养父经常带她到芦苇荡里捕鱼捉虾,现在,养父已经整整离开她三个年头了。语嫣又想到了混子哥和锁子哥。如果没有混子哥和锁子哥,她怕是早在冰窟窿里冻死了。不知混子哥服用了虎骨和老酒没有。
可自打和混子哥分别后,每天晚上,混子哥都会走进她的梦里来。不知今生今世,还能不能与混子哥和锁子哥再见上一面了。
“四太太,来了个卖丝线的。”丫头小环指着不远处一个挑担子的汉子说。
那汉子一边吆喝着“针头线脑儿,日用百货”,一边将担子放在语嫣面前。
“这位太太,我这儿有新来的丝线,还有日本产的牛角梳。太太,您随便挑点什么吧!”汉子说着,从荷包里掏出烟锅装上了烟丝儿大口地吸了起来。
语嫣挑了把牛角梳,汉子吐了口烟说:“这位太太,您要是用了这个梳子,再用块榆树皮,您的头发保管像缎子似的。”
语嫣笑了。货郎看看她,笑了笑走了。不知为什么,语嫣发现,货郎打量她的眼神有些异样。
“四太太,买东西哪?”千里眼走了过来。
语嫣对千里眼没什么好感,她觉得这个人神秘兮兮的。因为他是大爷那儿的红人,所以,包括二爷在内,大家对他都是敬而远之。
语嫣冲千里眼点了点头,和丫头回宅去了。语嫣回头,远远地看见,千里眼和货郎在讨价还价。语嫣想,仅凭两瓣嘴儿就在冯家站住了脚根,这人一定不简单。
抗日龙脉(8)
语嫣现在已经十八岁了,经过二爷的滋润,她这朵花开得更饱满更艳丽了。二爷有几房太太,可自将她娶进门后,二爷几乎没粘过那几个太太的身子。在二爷的眼里,她就是块捧在手里怕摔碎了的美玉。没想到,她一个给老太爷陪葬的玉女,居然成了二爷的掌中宝。这人,难道是命?
晚上,冯明礼回来了。今天,语嫣发现,二爷的心情不错。
“二爷,您今天是不是有什么高兴事了?瞧把您乐的。”语嫣乖巧地将二爷酒盅里的酒及时满上。
冯明礼呷了口酒说:“是呀,运启明天就回来了。”
“少爷回来了,那太好了。”
“运启前几天来信,说明天回来。兵荒马乱的年月,我冯家就这根独苗,回到我眼皮底下最好。跟我学着做点生意,比读书强一百倍。”
语嫣不止一次听冯明礼说起过,运启在东北大学读书,年龄比她还长几岁呢!还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好呀。混子哥和锁子哥的年龄也和少爷这般大,可他们的命运却和少爷有天壤之别。不知道,他俩现在何方?特别是混子哥,昨晚上又走进她的梦境,在她的头上戴了朵花儿呢!
“语嫣,想什么呢?眼睛都直了。”冯明礼冲着语嫣嘿嘿笑了。
语嫣这才回过神来:“没、没什么。二爷,我在想昨儿个做的那个梦呢!”
冯明礼拍拍语嫣的肩膀说:“语嫣,你前两天身上不方便,好几天了,总该让我碰了吧?”
一抹红晕爬上了语嫣的双颊,她娇嗔地笑了。
冯明礼正当年,每次都将语嫣瘫软得似一堆融化的春雪般才罢手。语嫣对此也是乐此不疲,老夫少妻的乐章奏得是琴瑟相和。
就在老夫少妻说说笑笑之际,一匹快马来到了沙岭镇,在冯家大院前停了下来。
冯明礼和语嫣刚刚上炕,突然,传来一阵急剧的敲门声。冯明礼将门打开,管家跌跌撞撞跑进来说:“二爷,不好了,少爷被绑票了!”
“你、你说什么?”冯明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他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,“少爷被绑票了?”
管家点头:“二爷,您看!”
管家说着,将一个小木匣递给冯明礼。运启,可是他的命根儿呀!冯明礼战战兢兢打开木匣。木匣里放了一根无名指和一封书信。运启被医巫闾山的土匪天不怕绑走了。
土匪们要赎银五万现洋,明天午时送到医巫闾山红泉沟。过了时辰或看到保安团来清剿就撕票。乖乖,五万现大洋,那可是他们冯家半年的收入呀!冯明礼恨得直咬牙,这个天不怕,真是狮子大开口呀!
现在,他们冯家已经成了官匪眼里的肥肉了。除去官府不说,前几天,野狼沟的小股土匪就敢到他们家砸窑,更何况这个天不怕?数年来,天不怕差不多勒索了他们家二十万现洋,几乎掏空了他们半个家底了!天不怕不除,他们冯家就没好日子过。冯明礼急忙来找冯明达相商解救运启的办法。
冯明礼进去时,大哥正和千里眼说话呢!
千里眼说:“大爷不要远送,兄弟这就起身。家中事情料理完毕,我就赶回来。”
冯明达将一张银票塞给千里眼:“这点钱就算是我孝敬老太太的。祝兄弟一路顺风,早日归来。”
抗日龙脉(9)
千里眼推辞不过,将银票揣在怀中:“大爷,兄弟代母亲谢过了。”
“先生要走?”冯明礼问。
千里眼说:“我刚才心里绞痛,占了一卦,主家母病重,所以,来和大爷告别的。”千里眼从伙计手里接过马,踏着月色疾驰而去。
冯明达说:“先生家有急事,要连夜赶回去。老二,啥事儿这么惊慌?”
冯明礼将书信和装有手指的木匣放到桌子上就哭开了:“大哥,运启出事了!”
冯明达看看木匣里的断指和书信说,此事非同小可,马上请保安团的人去清剿。
冯明礼说:“大哥,保安团的人只知拿钱,不知效命,想保住运启的性命,只有按信中说的办。土匪杀人不眨眼,过了明天午时,现洋若是不见,运启的性命难保呀!”
“可一下子上哪凑那么多现洋去呀?”冯明达面露难色。
冯明礼道:“大哥,运启可是咱们家的独苗,这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咱冯家就毁了呀!我马上通知管家,将城里几家商号账上的现洋凑足五万,明日给土匪送去。”
虽说冯明达嫉妒冯明礼有子,说到底,运启也是他冯家的血脉,如果不支持,老二就会和他反目成仇,到时候传出去好说不好听,他冯明达以后就没法在人面上混了。想到这儿,冯明礼说:“将县城商号账上的现洋凑来,是杀鸡取卵呀!况且,时间上也不允许。这样吧,我柜子里还有三万银票,我马上吩咐管家去杨家那儿再借两万,明个儿一早,就让管家去赎票。”
冯明礼感动得心窝直暖。关键时还是亲兄弟呀!冯明礼一直琢磨,运启回家的事儿,天不怕他们又是怎样得知的呢?这些土匪,真是神了,无论他们家有什么动向,都被人家知道得一清二楚。难道,家中有拉线的?
现在,也顾不上调查谁是拉线的了。第二天一早,冯明礼就让管家带现洋去了红泉沟。
五
管家和几个伙计,赶着五条毛驴,驮着现洋,赶奔红泉沟。离午时还差一炷香赶到了天不怕的寨门前。
“快报你们大掌柜,就说冯家大院派人来赎票了。”管家冲着把门的土匪说道。
小土匪撒腿跑了进去,工夫不大,将管家和毛驴引进了寨中。
“管家,现洋如数带来了吗?”太师椅上蒙着面儿的土匪头问。
管家乍着胆子抬头看着这位天不怕一眼。管家不解,天不怕为什么蒙着脸儿呢?难道,是怕他认出他来吗?
怪不得冯家接连遭劫,说不定,这个天不怕就是冯家最为熟悉的人了。对,这个人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,想了想,管家擦把汗,难道,是他?
这时,天不怕哈哈大笑起来:“管家,眼珠儿乱转,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我奉劝你几句话,第一,别相信自己的眼睛;第二,要管着住自己的嘴巴。记牢了,我的枪可是最爱走火的!”
话音未落,忽听“砰”地一声,管家觉得头上一凉,帽子被打飞了。管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。这一枪,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,这个天不怕就是他刚才所想的那个人!
天不怕洋洋得意,吹了吹枪口的蓝烟说:“管家,我的枪法还不赖吧!下次,可就没今天这么好的运气了。”
抗日龙脉(10)
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,天不怕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,然后吩咐人看茶。
管家壮胆让天不怕交出少爷,天不怕将茶碗推到了管家面前嘿嘿一笑:“管家,你放心,我不会难为你。想要赎出你们家少爷,光有这点现洋是远远不够的!”
管家说:“掌柜的还有什么要求吗?”
天不怕一声冷笑:“告诉你们家二爷,想要赎出少爷,明天午时三刻把四太太送上山来给我当押寨夫人。过了午时三刻,少爷脑袋就开花!”
六
管家走后,冯明礼眼巴巴地盼着儿子回来。太阳压山,管家牵着马耷拉着头进了院子。
“少爷呢?”冯明礼心里一紧,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心底升腾而起。
“二爷,坏事了,土匪不守信用,他们扣下了现洋还是不放少爷。最后,他们掌柜的说,想要赎回少爷,得拿……”
管家说到这儿看着身后不言语了。一个丫头走了过来。管家冲着冯明礼使了使眼色,冯明礼将丫头支走了。
“土匪们怎么说?”
“二爷,那个蒙着脸儿的土匪头子说,想赎出少爷,必须用四太太来换。如果明日午时三刻不见四太太的踪影,就让少爷的人头开花!”
“土匪头子蒙着脸儿?”
管家点头。幸亏有管家搀扶,冯明礼才没软下去。天不怕既然蒙面,足以说明他是个熟人。这说明冯家接连被劫被抢,都是熟人做的案。要不是熟人,又怎么知道四太太?四太太,那可是他的心头肉呀!土匪头子真缺德,咋点名要四太太呢?
掂来掂去,还是儿子重要。万一运启有个三长两短,他冯家就断香火了。老话说的好: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。不然,他冯明礼又有何面目在百年之后去见祖宗,还是拿定主意哄语嫣去红泉沟吧!
“语嫣,二爷对你咋样?”
“二爷对我天高地厚,要是没您,哪儿有语嫣的今天?”语嫣咬了咬花撑儿上的丝线,“二爷,我给您绣的花枕面,您看看,好看不?”
冯明礼将花撑儿放在一边,扑腾跪下,流着泪说:“语嫣,我冯家有难,只有你才能拯救呀!”
语嫣俯下身来搀冯明礼,冯明礼将语嫣的手拨到一边:“语嫣,你要不答应,我就不起来!”
语嫣一听忙跪到冯明礼面前。“二爷,我答应!”
冯明礼说:“语嫣,红泉沟的天不怕不买咱的账,要赎出少爷,只有靠你了!”
“靠我?我能做什么?”语嫣惊愣地看着冯明礼。
“事情是这样的……”
接着,冯明礼就将天不怕点名要语嫣去赎运启的事儿说了一遍,末了,冯明礼抹了把泪说:“语嫣,二爷对你咋样你心知肚明。你和运启,都是我心上的肉呀,剜了哪儿块我都疼。如果你不去,运启的命就保不住了呀!”
语嫣完全明白了,一股悲凉从心底涌起。她知道,她现在只不过是二爷的一个物件而已。去不去红泉沟,并不是她能说了算的。二爷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,那么多现洋,土匪们还不知足,二爷是没咒念了才求她的。更何况,要不是二爷,她现在早就成了老太爷身边的一具枯骨了。
抗日龙脉(29)
“妈,妈妈!”语嫣将苏梦云抱在怀里。
苏梦云看着语嫣笑了笑,喘息着说:“延娇,妈妈对不起你,妈妈不行了,可你要坚强地活下去……”
语嫣感觉到妈妈抚摸她的手突然垂了下去,她扑在妈妈身上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:“妈,妈妈!”可苏梦云却再也睁不开眼睛了。
几发炮弹在不远处爆炸。混子说:“锁子,鬼子围上来了,上级指示我们,营救成功迅速撤离现场。语嫣,快走!”
语嫣随着投诚的伪军一道,跟着八路军撤到了安全地带。不久,语嫣参加了八路军。
十二
宪兵队被歼,徐恭澍的伪军反戈,小林的上峰大为恼火,派重兵开始大规模的扫荡。
一日,一伙鬼子遭到混子和锁子带兵追歼,撤到一个大户人家负隅顽抗。激战三天三夜,硬是拿不下来。到了第四天,混子正准备强攻,却发现,大院里边悄然无声。混子以为鬼子搞什么诡计就没进攻。可又过了一天,大院里仍没动静。混子派人侦察,侦察员回来后说,院里的鬼子全死了。
混子和锁子进去一看,院子里各个角落里都是鬼子的死尸,正房的大炕上齐刷刷躺着好几具家人的尸体,其中一具主人打扮的尸体手扶着门框,双目圆睁,早就死去多时。经查验,大院里的人包括鬼子在内食用了放有大量砒霜的猪肉炖粉条。
多年以后,混子向语嫣提起这场战斗。当语嫣听混子说起,这个大户人家在大榆树时,语嫣的脑子里便闪现出冯明礼和冯伟民父子俩的模样来。
解放后,混子曾要求和语嫣结婚,但遭到语嫣的拒绝。后来,语嫣嫁给了一个普通的工人,2009年冬天,无疾而终。
下葬那天,来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。知情的人都说,那就是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