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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有活宝

发布时间:2015-06-01   点击次数: 
导读:家有活宝 一 乍一看,蔫脑壳的模样挺帅,可了解蔫脑壳的女人,都不喜欢他,更谈不上说爱。 蔫脑壳是独子,蔫脑壳父母中年得子如获至宝,喜不自胜。那年冬天,蔫脑壳才周两岁,

家有活宝

乍一看,蔫脑壳的模样挺帅,可了解蔫脑壳的女人,都不喜欢他,更谈不上说爱。

蔫脑壳是独子,蔫脑壳父母中年得子如获至宝,喜不自胜。那年冬天,蔫脑壳才周两岁,父亲劳作回家,抱着宝贝在怀里逗着玩,一时兴起,把宝贝抛向空中。他仰头见宝贝儿子在空中“嘎嘎”大笑,心中高兴,双手抖抖伸出去接时,不想却一下花了眼,儿子像个擦边球从他指尖滑落,重重摔在地上。

父亲急了,赶紧去瞅,儿子不笑,也不哭,幸好天冷还戴着厚帽。送到医院,医生说伤了后脑神经。出院后,儿子哭声少笑声多。那笑,是傻笑。为这病,家里差不多倾家荡产,可还是无济于事。

几岁后,蔫脑壳鼻涕常挂在嘴唇上,伙伴们玩游戏时,他只能远远地站在一边,偶尔加入行列,也被同伴当做坏蛋或混蛋处理,要是男女搭配玩夫妻过家家,更没有哪个女孩愿认他做“老公”,他只有在一旁傻笑,看热闹。

小伙伴们的头叫黑李子,缺玩伴时,他也叫蔫脑壳加入游戏的行列一起玩。蔫脑壳常常被同伴整得鼻青脸肿,但他却从不掉泪哭叫。父母见他那窝囊样,想找人替他出气,可他硬不肯透露出伙伴的名字,弄得父母逼急了扬手打他。伙伴们知道后都说蔫脑壳好样的,黑李子也擂他一拳:“贼日的你,够哥们义气!”他痛得嗷嗷叫,当确认黑李子的表情是在表扬他时,便又高兴了。

蔫脑壳慢慢长高了,但脑子还是那样,他没法继续升学读书了。每天,他扛着锄头出村,一手握锄柄,另一只手紧紧提着裤头,似乎生怕一松手,裤子就会掉下。小时候,黑李子常跟伙伴们扯他的裤子,笑他人小鸡鸡大,他也挺害羞,不知怎么就记住了提裤头这码事。

渐渐地,他成了村人的调味品,好事的常拿他开心取乐。

“蔫脑壳,咋不读书了?”

“嘻嘻,写字不如挖地种苞谷爽快。”

是的,蔫脑壳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外,其他都是稀里糊涂。哪怕是百以内的加减法,被人逼问急了,他粗着脖子红着脸也计算不出来。可他整的地,平整,没有一根杂草。有人见了夸他勤劳、能干,他高兴得眯着眼,心里美得不行。

“蔫脑壳,该讨婆娘了?”

“不要。”

“为啥?讨婆娘好给你生崽呀?”

“不要,我不懂睡女人。”

说完,引得人群开心嬉笑,女人嗔怒叫骂,村里人闹成一片。

十九岁这年的夏末,是蔫脑壳有生以来最高兴快乐的时候。一是母亲给他换了新裤带,是地摊上买的便宜货,虽粗糙,但是真皮,他再也不用时时刻刻提裤头了;二是和他一同启蒙读书的十几个伙伴,除了两个考上省城的大学外,其余的一溜烟全卷了铺盖回了村。回了村的伙伴似乎比蔫脑壳还蔫,在村口他碰上黑李子,他怯怯地问:“不读书了,回家和我一样挖地了?”

“去你妈的!”一声怒吼后,黑李子像小时候一样狠狠挥出一拳,砸在蔫脑壳的胸口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蔫脑壳仰面八叉倒在地上,脑子“嗡”的一声响成一片,许久也爬不起来。怪事出现了,挨了重拳的他像大病了一场,在家躺了几天后,脑子变得格外清醒。那几天,他逢人就说,他在家锄地三年了,每年都能从地里刨出两三千块钱,而黑李子们则每年花家里两三千,这差别大吧。说时虽然有时语无伦次,但他意思表达得很完整。

孩时的伙伴们愤怒过后,不约而同讥笑他是阿Q。

村人却惊呼:蔫脑壳长智力了!

村里考上大学的是两位姑娘。其中漂亮温柔的黄姑娘是黑李子孩时的相好,随着年龄的增长,两人的感情也在慢慢升温。高中时,他们相互鼓励,努力学习,无奈黑李子打开课本看见ABC就头疼,高考结束后,他也知道和黄姑娘的感情画上了句号。那天,他正伤心时,蔫脑壳的一句讨好的话,竞变成了他的出气筒,不过,蔫脑壳永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。

快入学时,两个家庭都大摆宴席,为自己家的金凤凰饯行。黄姑娘特邀了蔫脑壳入席,他很高兴。在席中,他环顾四周,颇为惊愕地高叫:“黑李子呢?黑李子为啥不来入席喝酒?”弄得黄姑娘很尴尬,直到旁人用力摁他的头,他才罢休。更意想不到的是,黄家主人挨桌敬酒时,黄姑娘亲自为蔫脑壳斟满了一杯酒,他很激动,一饮而尽后,又接连干了满满一海碗,才晕乎乎出了黄家的门。

家有活宝(2)

在酒精的作用下,蔫脑壳突然变得趾高气扬起来,他倒背着双手,漫无目的地踱到村口,在这里,又撞上了同样漫无目的踱着步的黑李子。他根本不记恨那一拳的疼痛,看见黑李子,既惊奇又兴奋。

“黑李子,你咋在这里呀?”

黑李子对蔫脑壳视而不见。

“黑李子,你为啥不去黄姑娘家喝酒呢?”

“你是不是又在找死?”黑李子突然凶神恶煞起来。

蔫脑壳仍然笑嘻嘻地唠叨着,直到看见逼过来的黑李子铁青着脸,紧握的双拳快划到自己的头上了,他才知道大事不好。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,一声娇喝使黑李子放下了拳头,蔫脑壳看见,那一声“住手”出自黄姑娘之口,她送恭喜她的亲友出村撞上了这一幕,制止了黑李子。望着落荒而逃的黑李子,蔫脑壳怎么也不明白女人有这么大的魔力,使他免遭了一顿皮肉之苦。

入秋以后,上大学的两个姑娘走了。有两个家境殷实的,又去县城读补习班了。余下的,包括黑李子在内,仿佛一夜之间也全蒸发了,他们都到远方经济发达的沿海城市去了。

他们竞没有一个愿扛锄出村劳作的,这使蔫脑壳大惑不解,有时甚至非常愤懑。他将村里的一群牛赶上草儿青青的山坡一卜,然后习惯性把憋足了的尿一股脑射在一簇鲜嫩的草叶上,任牛们挤在一起疯抢争食沾满尿液和尿臊味的草叶。这是蔫脑壳的一种娱乐方式。如果闻尿而来的是烈性的牯牛,它们会顷刻之间犄角相抵从而发生一场别开生面的争夺战。这时,是蔫脑壳最开心的时刻,有时他全然不顾尿液滴在裤子上,在一旁使劲拍手跺脚并大声喊:“黄牯牛,加油!黑牯牛,加油!”

有时,畅快尿完尿后,他会颓然坐在草地上,望着远山或天边尽头出神,想黄姑娘和另一个姑娘在那么远的地方读书,远离村子和家人,会不会让什么怪物给吃了;还有其他的人,跑到那么远的沿海城市,不带铺盖不带米,就不怕饿死吗。

蔫脑壳很知足。他的活动范围,就是脚下几十平方公里的山地、田野、村庄,再就是远比村庄热闹的小镇。蔫脑壳觉得这天地够大的了。

每逢赶圩,他都会去小镇凑热闹。在小店,他买上一盒劣质烟,见熟人就恭敬地敬上一支。他的熟人,就是村中对他没有敌意的、在邻村常打照面的大男人。往往一个圩日,他回家的时候,那盒烟也就空了,他也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似的,心情格外舒畅。凡接过他的烟的人都叹:“唉!要不是伤了后脑,定是个人才,多可惜,一个重情重义的人……”

蔫脑壳回到家,见了母亲第一句话就是:“阿妈,你给我的钱今天花光了。”

母亲很疼爱儿子,嗔骂:“没事就疯跑,在街上瞎逛。”

“人多,好玩。”

“逛街吃了什么?”

“买烟后只剩五毛钱,不够吃米粉了,只吃了一个油粑粑。”

母亲就真怒了,叹着气骂他傻。过后,手头稍阔点,母亲便从兜里掏出一些散票来,再给儿子些零钱,但从不超过五元。把钱塞进儿子的手里后,母亲总忘不了叮嘱:“攒劲干活,钱也要省着花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蔫脑壳满心高兴地接过钱,很小心地把钱压在衣箱底,以备下场或再下一场圩日的开销。

这年冬天,父亲给蔫脑壳盖了三间平房,房子竣工后,父亲一夜之间死了,好像是得了什么急病,村医也说不上。父亲出殡那天,蔫脑壳哭得肝肠欲裂,惹得村人也陪他流了很多眼泪。两天后,他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,照样挖他的地,照样放他的牛,照样赶他的圩。

赶圩成了他的一大乐事。每月逢五的三个圩日,都被蔫脑壳用笔圈在家里墙上的挂历上,他外出劳作也天天掰着指头在数,就像工薪族盼双休日。

邻村有个先天患痴的人,比蔫脑壳更呆,在圩场碰上了,总跟在蔫脑壳屁股后转。那呆儿见了女人就傻乐,年轻的呼“姐姐你好漂亮啊”,年长的唤“阿妈,你也来赶圩”,把不认识他的女人统统吓得一边尖叫,一边避而远之。

家有活宝(3)

女人的惊恐,让蔫脑壳觉得蒙羞,他抓着呆儿的胸襟推搡:“你个傻瓜样,别跟着我!”

人头攒动的圩日,呆儿离开了蔫脑壳,就像失去了主心骨,他还是跟着蔫脑壳。

这时,有知情的好事人就起哄:“蔫脑壳,你跟呆儿一样傻啊!”

“蔫脑壳,女人见你和呆儿就怕,你一辈子讨不到婆娘喽。”

蔫脑壳转身照呆儿就是一拳.便咆哮起来:“你个傻瓜样,叫你别跟着我!”

被打疼了的呆儿也会举手招架,气急败坏的蔫脑壳就跟他扭成一团。呆儿毕竟不是对手,大获全胜的蔫脑壳又趾高气扬起来,朝趴在地上的呆儿啐一口扬长而去。

旁人见状哄堂大笑,有人甚至笑破了肚皮。

事情传到了母亲的耳里,她要蔫脑壳跪下,认错。蔫脑壳跪肿了双膝,嘴里说了几百遍“我不打人了”,母亲才罢休。

蔫脑壳爬起来,踉踉跄跄扑到母亲怀里,嘴里却说着豪言壮语:“阿妈,我要讨婆娘!”

母亲泪流满面,差点哭天抢地。

蔫脑壳被母亲的眼泪吓得战战兢兢,不知这是怎么回事。

说来也怪,那次被打以后,呆儿见了蔫脑壳就远远躲到一边。蔫脑壳不懂什么叫赔礼道歉,也许他早把那事给忘了,几次撞上面了,呆儿都吓得躲闪不及。

有好事人寻开心,又起哄:“蔫脑壳,呆儿又跟着你了。”

蔫脑壳比正常人还正常,呵呵一笑,说:“阿妈不准我打人了,说打人的男人永远讨不到婆娘。”

好事人碰了一鼻子灰,还郁闷:“没劲。”

蔫脑壳挺开心地走了,怀揣劣质香烟,在人群中继续寻找熟识的善意的面孔。

小镇很小,很自然,他在镇上碰上了差不多两年未见的黑李子。有人说黑李子在沿海城市打工半年后就辞了工,干起了轻松赚钱的买卖;有人说黑李子是村中他们同龄人中的佼佼者,很有可能会混得比那两个大学生还有出息;还有人说黑李子这两年期间回过几次家,那派头就像一个腰缠万贯的商场老板。蔫脑壳听了,就犯迷糊了,他整天出入村口,就没见到黑李子的影子。

这天,在一家饭馆门口,黑李子吃完饭,嘴里咬着牙签出来,看见蔫脑壳东游西荡走过来,很惊喜,他主动打招呼:“呀!蔫脑壳,很久不见你了,你越来越精神了!”

蔫脑壳震住了,模糊的记忆在脑中一闪,小时候黑李子的恶作剧,还有酒宴后的一拳,一齐逼了过来。也许是太突然的缘故,面对今天黑李子一脸的友好,他仍然惊恐地倒退两步,然后受宠若惊般呆在那里,双手不由自主地搂紧了被劣质皮带扎得很牢的裤头。

黑李子大笑起来。蔫脑壳被黑李子笑得诚惶诚恐。

笑够了,黑李子掏出一盒包装精致的高档香烟,蔫脑壳见状,忙把自己的烟献上,说:“黑李子,抽我的吧,别嫌我的烟差。”

黑李子挡开了蔫脑壳伸过来的双手,点燃自己的烟深吸一大口,然后又笑。这笑不同刚才的开怀大笑,蔫脑壳当然读不懂他那嘴唇带动脸部肌肉跳动的那种轻蔑的嘲笑。

“蔫脑壳,赶圩卖啥?”

“玩。阿妈说家里种的柑桔和花生要到秋后才能收获上市。”

黑李子脸上又变成了坏笑:“那你想婆娘了?上街是看漂亮妹子吧?”

蔫脑壳“嘿嘿”一笑,脸羞得比公鸡冠还红,这时他才发现,黑李子身旁站着一位漂亮妹子,那妹子挽着黑李子,正朝自己笑。

在天天碰面的女人面前,蔫脑壳常蔫得说不出一句话来,此时在这个陌生女人前,他语无伦次回答说:“不是……我,是……邻村呆儿在街上追妹子看……”

这回是黑李子身边的女人笑出了眼泪。

黑李子带回的妹子是外地人,除了她的口音,其他样样都合黑李子爷娘的意。他们对黑李子说,这妹子手脚勤快,嘴也甜,择个日子把婚事定了吧。

黑李子惊呼:“不成,我还不想结婚,我这是闹着玩的。”

家有活宝(4)

外号“黑爷”的爷老子吹胡子瞪眼:“你小子做戏给黄姑娘家人看是吧?唉……你小子有出息也就是芝麻大啊!”

十余天后,黑李子带着妹子走了,这妹子一去不再复返,应了黑李子告诉爷娘老子的话:“我不会讨这妹子做婆娘的。”

村人也在传黑李子说过的话:“和我相好过的女人那么多,都讨来做婆娘,那还不得用卡车装啊。”人们就猜测,这黑李子到底在外做啥生意啊,他怎么有那么多的钱供女人花啊?

黑李子带第二个女人回村时,时光又过去了两年。这年,黄姑娘大学毕业回家,回来不久就被县财政局聘用了,被安排在小镇财政所上班。

黑李子回村的当天,他拉着带回来的妹子逢人便介绍:“这是我的女朋友,叫宁春柳。”所不同的是,宁春柳的穿着打扮比先前那个妹子新潮得多,款式和布料似乎比黄姑娘穿的还要高档;此外,她的眼影涂得闪闪发光,头发被染得红黄相间,指甲长得有点弯曲,和脚指甲一道,涂着殷红殷红的指甲油。村里的妹子们见了就啧啧称赞:“好漂亮,像朵花!”上了年纪的人就学着电视里日本鬼子的话叫她“花姑娘”,一来二去,便叫顺了口。

黑李子此次回家,在家呆了一个月,还未见有出远门的意思,爷娘老子感觉不对,问:“不走了?不外出赚钱了?”

黑李子指着花姑娘回答:“过几天我外出,一段时间后又回来,她留在家不走了。”

黑爷鼻子“哼”了一声:“我家庙太小!”

黑李子理会了爷老子的意思,干脆摊牌:“这是我百里挑一选中的妹子,她已有三个月身孕,我要和她结婚。”

爷娘老子同时望着花姑娘,瞠目结舌。

意外的是,第二天,花姑娘像变了个人似的,除了红头发黄头发一下难以改变外,她那发光的眼圈和红红的长指甲一夜之间不见了。再往后,她那袒胸露背的奇服异装也不见了,她从一个城里女人很快变成了个时髦村姑。

这转变,多少给了黑李子爷娘些宽慰。

其实,花姑娘就是个村姑。后来据可靠消息说,黑李子是在青楼认识她的,一夜情后,两人竟像前世夫妻般互诉衷肠,他们同时高考落榜,同时被青梅竹马的恋人抛弃,经历如此相仿,一个柔情似水,一个充满阳刚之气,两人再也分不开了。花姑娘还告诉黑李子,她远离家乡沦落,并不是自己懒惰和追求虚荣的生活,而是逃婚途中身无分文被逼失足。她说家人逼她嫁的男人是个轻度痴呆儿,家中却富得流油。母亲给她算过命,也给她和那傻子男人合过八字,竟称他们是天生一对,母亲用硬梆梆的话语对她说:“春柳儿,八字注定你的幸福拴在一个木头男人身上,认命吧!”她哭着反抗,骂家人愚昧,可一切无济于事,最后她只得溜出家门落荒而逃……

黑李子不敢把这些说给爷娘老子听。但爷娘也拗不过他,不久他就向村人官布,他黑李子准备择黄道吉曰摆筵席结婚了。

蔫脑壳凑在村人当中,听说花姑娘要嫁人了,要永远成为这山村的人了,他显得十分高兴,好像得了什么宝物一样,跑回家,把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母亲:“阿妈,黑李子要讨婆娘了。”

母亲己听说过了,仍顺着儿子的话说:“嗯,知道了。这叫男大当婚,女大当嫁。”

蔫脑壳大叫:“阿妈,我和黑李子一样的,我也长大了呀。”

这是儿子第二次表达想娶亲的愿望,母亲除了叹息,心又在流泪。她不敢对儿子承诺什么,只用悲怆的声音告诉儿子:“儿啊,这是命中注定的,有些人一辈子讨不到婆娘的。”

蔫脑壳满脸迷惑,很郁闷的样子。

母亲头上已爬满了白发,她不敢想自己死后儿子的生活将会是怎样,儿子的愿望突然使她萌生了个大胆的想法。这天,她带着儿子出门,抄小路朝十里开外的五里铺走去。这一老一少,走在崎岖的山道上,青山绿水中,蔫脑壳搀着母亲,半点不敢放开他那虎虎生风的脚步,远远望去,构成了一幅协调、优美的母子山路行图。

家有活宝(5)

途中,他们在小河边碰上了黑李子和花姑娘。他俩坐在河对岸草地上,手朝青山绿水指指点点,说说笑笑。看到从山路上走来的蔫脑壳母子俩,花姑娘停止了说笑,她对黑李子说:“那男的怪怪的,几次在村里盯着我不眨眼,真叫人心里发毛。”

黑李子大笑,然后揶揄她说:“他叫蔫脑壳,是个傻瓜,该不会傻瓜看上你了吧,哈哈。”

花姑娘不信:“不会吧,他知道啥啊。”

黑李子说,蔫脑壳的痴呆不是先天性的,只是小时候摔了,才变得反应迟钝,遇急事或心急或激动就发懵,其实,他干起活来与常人无异。

河边,蔫脑壳将裤子挽卷到大腿根,背着母亲,一脚踏入河水中。花姑娘看见,蔫脑壳在水中行走缓慢,却一步一个脚印如履平地,好像比黑李子背着她过河还要平稳。

“大婶子,去哪?”蔫脑壳一上岸,黑李子就迎了上去。

“哟,是黑李子呀,我们娘儿俩去五里铺走亲戚呢。”蔫脑壳娘从儿子背脊上滑下,揉揉昏花的老眼,嘴里答着黑李子,眼却直盯花姑娘看,心里赞叹,多俊俏的姑娘啊!

“去五里铺怎还走这早已杂草丛生的小道呢?”

“这样可省十元车费钱呢,再说来回也就半天工夫。”蔫脑壳抢着回答。

花姑娘心里惊呼:这蔫脑壳说话一点不傻呀!她再抬眼看时,母子俩继续赶路了,只是蔫脑壳一步三回头望着自己傻笑。

五里铺是外乡的一个大镇,镇里高楼鳞次栉比,热闹非凡。蔫脑壳第一次来这里,不再像在小镇赶圩那样东走西逛牛气了,他把母亲的手臂挽得更紧了,生怕一不小心就走丢了。

母子俩来到一老式木屋里,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坐在木椅上,旁边的八仙桌上摆满了纸钱,一些毛边纸还画着阴阳八卦图,几炷香在燃烧着,青烟袅袅。老者是个瞎子,据说,听脚步声,他就能辨别是善男还是信女。他手指对面的板凳,礼貌地说:“来客请座。”母亲很虔诚地点燃一炷香插上,然后坐在老者面前,报上了蔫脑壳的生庚年月。

老者右手拈着花白的胡须,左手手掌摊开,拇指在其余四个手指中跳动,一会儿,他语出惊人:“小子幼时患过大难,长大成人克父在先。”

母亲的头就像鸡啄米:“对,对!请老先生用心讲。”

老者呷口浓茶,继续说:“劫难过后,柳枝抽条,花红叶茂……再无大灾大难,一直到老。”说了一大通,好像说完了,又端起茶杯。

母亲是个精明女人,又问:“老先生再用心算算,此人主得几男几女?”

老者左手手指故伎重演,说:“姻缘未到,从八字看,小子命中有一世好姻缘。或差三五六年,或要等十年八载,到时财来运来,讨个婆娘带崽来;啊,财来,运来,讨个婆娘带崽来。”

母亲听了,奉上十元钱,真诚地说:“谢谢老先生!”

母子俩又翻山越岭回去了,只为花钱买个喜乐!

蔫脑壳像回到孩提时代,那时他端坐在课桌前,任老师在讲台上唾沫飞扬,讲台下的他似乎在听天书。而今天,他却听得非常认真,虽然不知云里雾里,却傻笑着牢牢记住了老者的结束语。

母亲认定老者最后的话是在哄骗她,但她也笑得舒心,她的想法很现实,儿子没有傻到家,可以让人撮合找个弱智女完婚,育个一儿半女的,那她死时就可以闭眼了。

母亲的心思没有白费,村中有一户人家的亲戚家正好有一适龄弱智女,闻言满口答应。蔫脑壳一下成了村中的新闻人物,村里的好事者兴致勃勃,当众又玩开了:“蔫脑壳,这回该懂睡女人了吧?”

蔫脑壳早把这玩笑当成了敌意,便说:“知道。要不,晚上叫你婆娘过来试试?”

在人们一片讥笑声中,好事者无地自容,恨得牙根痒痒,心里直骂:蔫脑壳,我操你八辈子祖宗。

蔫脑壳名声大振,是在黑李子的婚宴酒席上。

令黑李子意想不到的是,黄姑娘中午下班后,也匆匆赶回村中,参加黑李子的婚宴。黄姑娘赶到时,宴会刚刚开始,黑李子很感动,邀她入座嘉宾席,她礼貌地推谢,来到贺客席中挨蔫脑壳坐下。

家有活宝(6)

“你来晚了。”蔫脑壳很认真地对黄姑娘说。

“刚好呀,不是正赶上吃饭吗?”黄姑娘一脸惊讶。

“花姑娘的干活,拜堂、入洞房,好看!”蔫脑壳替黄姑娘遗憾。

“哦……”黄姑娘捂着嘴笑了,她瞧着蔫脑壳盯着饭菜直流口水,还时不时扭头看其他桌席的人是否在动筷子的傻模样,更觉得好笑。

这是山乡中一场普通的婚礼宴席。

宾主喧哗声中,主持喊:“各位亲友,今天是李智和远方的姑娘宁春柳喜结良缘的大好日子,让我们一起衷心祝福他们幸福美满、白头到老,干杯!”

震耳的鞭炮声顿时炸响,接着,新郎新娘开始挨桌敬酒敬茶。酒是自酿的水酒,茶是黄澄澄的姜糖水;酒是祝福,糖茶是分享新人的甜蜜。

花姑娘凸出的肚子越来越明显,黑李子携着她来到贺客席。黄姑娘首先站起来,双手接过花姑娘递来的糖茶,一饮而尽后,一首古老的祝福新人恩爱的山歌从她口中飞出:

一杯糖茶甜又香,

又放胡椒又放姜;

胡椒哪有生姜好,

生姜哪有胡椒香。

蔫脑壳急了,黄姑娘还未坐下,他也站了起来,把一大杯酒一干而尽后,粗红着脖子,就那么怔怔地站在那。这时,全场鸦雀无声,看他到底说什么。黑李子很真诚地笑了下,手拍他的肩头说:“蔫脑壳,谢谢你!你的心我懂,我代表爱妻领情了。”

黑李子话音未落,蔫脑壳脱口而出:“财来,运来,讨个婆娘带崽来。”

黄姑娘率先笑岔了气,接着引来全场喷饭。蔫脑壳的胡言乱语,把婚宴推向了高潮。母亲知道儿子的胡闹后,很生儿子的气。“讨个婆娘带崽来”的意思是,女人二婚带拖油瓶出嫁。她以为闯祸了,亲自登李家之门谢罪。

花姑娘接待了蔫脑壳娘,连说没事,并安慰她老人家说蔫脑壳憨态可掬,那天众多的祝福声中,蔫脑壳的话是最真诚的。说真的,蔫脑壳的胡扯,和她花姑娘在风尘中行走所受的凌辱相比,根本算不上一回事了。那时,她不知流过多少屈辱的泪水,却从没有得到外界一丝温暖。此刻,她望着蔫脑壳娘转身离去的背影,感动得直想哭。

这天,受母亲委托说媒的王妈传过话来,要蔫脑壳到小镇相亲。蔫脑壳要去相亲了,全村人都觉得新鲜,他们很好奇蔫脑壳见的会是什么样的姑娘。

这天恰逢圩日。别看蔫脑壳傻,下地干活一身汗臭,但平常他的穿着虽不得体,却干净整洁。每逢圩日,他会穿着廉价的花格衬衫和牛仔裤,上衣下摆扎在裤带里,在不认识他的姑娘们眼里,活脱脱一个帅哥。

母亲说:“今天去看婆娘,愿意了,过些日子就给你娶回家。”

蔫脑壳大喜:“嘿嘿,我和黑李子一样喽,讨个婆娘带崽来喽。”

这回母亲没有骂他,一个劲交代见面时的各种注意事项,完了,蔫脑壳却说:“长得没花姑娘好看我不要!”母亲脸上霎时乌云翻滚,她不放心,决定亲自出马。

在小镇边缘的一座水泥桥上,王妈早就等在这里了,她的身边,站着一个标致的姑娘。姑娘望着蔫脑壳,很亲热地笑,那笑容里饱含友好和尊敬。

蔫脑壳见了,眼睛一亮,他时刻牢记母亲交代的使命,立即掏出母亲封好的一千元大红包,直奔姑娘而来,他把母亲和王妈教的招式汇集到一起,腼腆却认真地对姑娘说:“嘿嘿,妹子,我想讨你做婆娘!你愿意,我就给钱你买新衣服;不愿意的话,我就不给你了。”

“妈呀!”在蔫脑壳挺流畅的话语声中,姑娘尖叫一声,落荒而逃。

蔫脑壳喋喋不休:“不愿意就跑啊!幸好,我没把这钱放到你手中。”说着,他把大红包塞给母亲,说声“我也去玩喽”,转身就想跑。

这时,王妈反应敏捷,一把拉住蔫脑壳,大声说:“错了,错了,这是妹妹,是陪她姐来相亲的。蔫脑壳,你的婆娘在上茅厕呢。”蔫脑壳就傻笑:“还有一个啊?”

家有活宝(7)

说着,就见刚跑开的姑娘从路边公用厕所拉出一个女人,来到众人面前。

看得出,姑娘的姐姐出门前也刻意打扮了一番,但她像软骨人,低头弯腰的,穿着妹妹的时装,显得不伦不类。而且,这姑娘走路一步一个踉跄,黄脸下的脖子上,虽然已被妹妹帮忙擦洗了,但仍留有一丝污垢的痕迹,见人就咧嘴傻笑,笑久了,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滴。

当蔫脑壳确信这个女人是来和他相亲时,他一度被她身上的时装给迷花了眼睛。他想起,花姑娘也经常穿这种衣裤,挺好看的。他再往上看时,女人的眼睛眯成一条缝,也盯着他不放。当他看见那口水一丝一丝往下朝衣裤和地上连接时,他顿感恶心,就像之前挨他打的呆儿又站在眼前缠着他一样。他有点懊恼,甚至怒火中烧。他冷不丁冲母亲大喊:“这个婆娘我不要,你们要吧。”说完真的跑了,而且跑得飞快,顷刻间就被赶圩的人流淹没了。

留下四个女人站在原地,除一个还在傻笑外,另三个面面相觑。

蔫脑壳此举,令全村惊呼,连小镇四周也引起不小轰动。许多人嘲讽:“黄鼠狼还想吃天鹅肉呢,哈哈!”黑李子站出来断言:“蔫脑壳的智力年年见长,令人惊奇,这次相亲,他非常明智,若讨了那呆婆娘,真育出了呆儿呆女,岂不是倒了八辈子霉……”

可蔫脑壳母亲天天找儿子算账:“王妈说了,择个吉日再去和那妹子相亲。”

蔫脑壳大喊:“坚决不去。”

母亲骂:“不听话,真是个没出息的蔫脑壳!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吃能动,你给我生个孙儿孙女什么的,我能帮着拉扯……”

蔫脑壳反驳母亲:“黑李子说了,讨个呆婆娘,生出的儿女若不呆,孙儿孙女也会变呆的。”

母亲气疯了,骂黑李子使坏。黑爷也骂儿子:“你小子怎么管起呆男呆女的事了呢?那是人家延续香火的大事,你怎么从中搞鬼啊?”

黑李子找到蔫脑壳娘道歉过后,说:“大婶子,我叫春柳多生一个,大不了交超生罚款,到时候过继给您做孙子。”

度完蜜月,花姑娘依依不舍地送黑李子外出了,在村口碰上蔫脑壳,黑李子又夸奖他说:“好样的,像个男人样了!”

一旁的村人问:“黑李子,又外出发财去?”

黑李子故意叹息,无奈地说:“唉,你看,现在上有老,下有小,这不是逼上梁山嘛。”

村人就笑:“哈,你的‘小’还在婆娘的肚子里呢。婆娘就要生了,外出该呆不长吧?”

黑李子眨眨眼:“嘿嘿,至少得一年半载吧,到时再回家种地喽。”

花姑娘是提着换洗的衣服出村送丈夫的,黑李子的背影渐渐消失了,她才慢慢走到小河边浣衣。河水亮晶晶的,堤岸杨柳依依,水中河床上的卵石,在阳光的照射下呈五颜六色,整条小河就像缀满宝石的玉带。花姑娘一来就深深爱上了这条小河,从缺水的大西北走出来的她,从未见过如此清澈见底的河水,没有任何污染,掬一捧喝进嘴里,甜甜的,直润心田。村中中心位置,早已修建好了一座大水池,供村民生活用水,可花姑娘喜欢来河边浣衣,坐在光洁的石板上,把腿伸进水中,全身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。

黑李子走了,感觉孤独的她来到这河边,河水能给她宽慰,把洗好的衣服扔进桶里,她还久久不愿离去。

“洗好了?”

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在身后响起,她吓得全身一麻,惊恐地回过头,见蔫脑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,一个劲地望着她傻笑。

“我帮你提,我送你回家。”

她还未反应过来,身边的塑料桶已到了蔫脑壳手中,他简直是快步如飞。她吓得花容失色,就二三百米的路程,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。

黑爷知道了,呵呵一笑安慰儿媳:“你还不了解蔫脑壳,他是村里的傻活宝,常乐于助人呢。”花姑娘的脸这才露出笑意,目送蔫脑壳傻笑着离开。

家有活宝(8)

这天,黑李子的爷娘老子外出走亲戚了,黑李子的大哥分家后住在了村东头,家里就花姑娘一个人。天黑后,大腹便便的她早早熄灯上了床。天快亮时,她被尿憋醒了,当她睡眼惺忪爬起来,到院外上完茅厕回房时,发现堂屋中有个活生生的大男人,正坐在板凳上低头打盹。她毛骨悚然,“妈呀”一声尖叫,惊醒了左邻右舍,然后瘫软在地。

众人赶来一看,那人竟然是蔫脑壳。

这回黑李子家爷娘老子真的火了。当着众人的面,黑爷咬牙切齿兴师问罪:“说,你想干什么?”

蔫脑壳吓得不知所措,重复着在众人面前已说过好多遍的话:“你们都不在家,我担心花姑娘害怕,就过来陪她。”

花姑娘羞辱交加,蔫脑壳一脸委屈,众人早知道他无恶意,就劝:“黑爷,蔫脑壳一片诚心好意,没有图谋不轨呢。”

但黑爷仍不依不饶:“吓坏了我儿媳怎么办?万一我未出世的孙子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?”众人哑然。趁众人没注意,蔫脑壳娘突然手抡木棒,呼呼生风敲在蔫脑壳头上,蔫脑壳当场晕了过去。

经这一棒,蔫脑壳又在床上躺了两天,起来后,似乎又蔫了许多。他再也不敢近花姑娘的身了,碰上了,就远远躲开,或远远地见了,就放下手中的活计死盯着她看,直到她消失,他才忙着锄地。

事隔几个月后,花姑娘难产,在小镇卫生院折腾了一天,最后送到县医院剖腹,才产下一又白又胖的女婴。黑李子做父亲了,他在电话中兴奋极了,给女儿取名叫李连宁。花姑娘知道丈夫给女儿取名的含意,她抱着女儿疼爱地亲着,幸福死了。

还未满月,小镇派出所的人找上门了,径直进了李家。村人不知何事,全围拢了过去,想探个究竟。

警察对黑爷和花姑娘说:“你家李智在温州出事了!”

爷娘老子顿觉天旋地转。

警察说了一大通:温州警方传电过来调查李智是否犯有前科,说李智在行窃中被打伤,伤势很重,家属有必要前去处理事宜……

花姑娘预感到了什么,眼一黑晕死过去。

黑爷咆哮了:“忤逆子啊……那骨灰不要了。”

清醒过来的花姑娘跪在地上,用哭哑了的嗓子求黑爷:“不!他可是女儿连宁的亲爸,父女俩还未见过面啊!就算烧成一把灰了,也要捧回来让女儿祭奠一下吧?”

黑李子大哥一脸黯然,也赞同弟媳的话。领骨灰之事,就落在了黑李子大哥的肩上,从未出过远门的他,想物色个帮手做伴,村里人对黑李子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,竟没有一个人愿一同前往。花姑娘急了,找到蔫脑壳,蔫脑壳听后咧嘴大笑,一蹦三尺高。

到达目的地,双手接过骨灰盒返程的那一刻,大哥转身就抹开了眼泪:“黑李子,回家了哦!”一路颠簸,蔫脑壳抢过骨灰盒,再也不肯松手,就是在车上打盹,也紧紧护在怀中。醒了,他也学着大哥的腔调:“黑李子,回家了哦。”

一直到家,在堂屋神龛前,蔫脑壳又喊:“黑李子,回家了哦。”

他的悲腔,引来众人一片哭声。

山村没有给黑李子举行隆重的葬礼,在花姑娘肝肠寸断的哭声中,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来到荒坡上,将骨灰盒草草掩埋了。

开始几天,花姑娘疯了样茶饭不思。黄姑娘知道后,带着她刚满两岁的儿子回了娘家,特陪花姑娘住了几个晚上。期间,蔫脑壳夜游神似的在李家周围转来转去,他万不敢再进李家的院门,任凭母亲怎样呼唤他回家睡觉,他都置之不理,像个忠实的卫兵,寸步不离自己的岗位。

这一次,人们对蔫脑壳的举动没有感到奇怪。奇怪的是黄姑娘,夜深人静时,两个女人絮絮叨叨拉个没完,只要听到院外蔫脑壳被劣质烟呛出的咳嗽声,花姑娘就能安然入睡。过了几夜后,黄姑娘感慨:这难道就是男人的神奇?

数日后,在黄姑娘的陪伴下,花姑娘情绪好了许多,出门下地干活了,蔫脑壳才撤回了他的岗哨。

黄姑娘走时,黑李子娘追至院外,问:“她会带我的孙女走吗?”

家有活宝(9)

黑李子娘是担心花姑娘带着小连宁回西北,或远嫁他乡。她的提问,黄姑娘也一脸茫然,说:“黑李子不在了,宁春柳有婚姻自由权;关于小连宁,她也是直接监护人,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干涉她。”

老人没有听劝,明里暗里争夺起了小连宁的抚养权,即便是晚上,也不准小家伙离开奶奶。小连宁死活不肯与奶奶同睡,一到晚上就哭闹,花姑娘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后,差点发生了婆媳大战。

蔫脑壳见了花姑娘的面仍旧远远躲开,花姑娘心里愧疚,几次望着蔫脑壳笑,但蔫脑壳还是如同老鼠见了猫,生怕闯祸又挨打。望着他那恐惧的面孔,花姑娘心底突生莫名的疼痛。

村里有人开玩笑,说叫花姑娘招个男人上门,小连宁就永远是李家的后代了。这话正中黑爷下怀,他直截了当问花姑娘是否愿意。

花姑娘闻言脸色一变,说:“这是我的私生活,谁也无权干涉。”

黑爷暴跳如雷,说:“你生是李家的人,死是李家的鬼,想带我的孙女远嫁,没门!”这话让花姑娘浑身颤抖,晚上窗外猫头鹰的怪叫又使她心惊肉跳,她彻夜失眠了。

这事还是让黄姑娘知道了,她没有过多的时间来陪花姑娘,就偷偷找到蔫脑壳说:“你听我的话不?”蔫脑壳使劲点头。

黄姑娘说:“花姑娘晚上怕鬼。”

蔫脑壳就说:“我守着屋外的墙,我不进李家的门了。”

黄姑娘扑哧一声笑,放心地走了。

黄姑娘说的神奇之事真的很神奇,蔫脑壳整夜猫在李家院外的土墙下,劣质烟呛的咳嗽声似催眠曲,别说花姑娘能安心睡觉,连小连宁也不哭夜了。花姑娘真不明白蔫脑壳为何要这样,想着想着,她就进入了梦乡。

倒是蔫脑壳娘一大早起来,就跑来将儿子的耳朵拧起,习惯早起的黑爷见了,睁一眼闭一只眼佯装不见。

花姑娘心里突然有一种冲动,她抱起小连宁直奔五里铺去。在同一老式木屋里,神算老者对花姑娘说:“……此妹子生来与父母相克,命中注定还有灾难……要想一帆风顺,她必须得寄名认亲;亲爷(干爸)的年龄须得与父母的年龄相仿,且憨厚老实的单身男人最好。”

黑爷也十分迷信,知道这事后拍着脑袋想,孙女认谁做亲爷好呢,他征求花姑娘的意见,花姑娘脱口而出说:“就蔫脑壳吧。”

突然得了个干女儿,村里人也看不出蔫脑壳有高兴的表情。倒是蔫脑壳娘,将小连宁抱在怀里,左亲一下,右亲一下,喜极而泣。

黑李子娘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,花姑娘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。

这是初冬的一天上午,太阳暖洋洋的,要不是飘落的树叶和空旷的田野在叙说季节的变化,这里竟找不出一丝冬天的痕迹。

这天正逢小镇的圩曰,农闲时赶圩的人特别多,外乡的人也蜂拥而来,所以小镇的小车站也成了个闹市。有人看见,花姑娘在车站登上了路过的长途班车。车没来时,花姑娘一直跟蔫脑壳站在一块,他们似乎在说着什么。花姑娘走时,是抹着眼泪上的车,而后,蔫脑壳一整天眼圈也是红红的。这是目击者第二天在黑爷面前说的。

黑爷径直来到蔫脑壳家,进院门的那一刻,他大吃一惊,蔫脑壳正在母亲面前嚎:“阿妈,花姑娘走了……”母亲喝斥住儿子,自己却也抹起了眼泪,似乎是在怨花姑娘带走了那令她喜爱不已的干孙女。

待蔫脑壳平静了,黑爷才用哄小孩似的语气探问:“你看见她上的车,是开往哪儿的班车?”

蔫脑壳说:“花姑娘要我送她上的车,班车去哪我不知道。”

黑爷又问:“上车前她跟你说了些什么?”

蔫脑壳一脸茫然,思索了很久后说:“花姑娘问我想讨婆娘吗,我说不想了……”

黑爷见问不出什么,只好沉着脸回家了。

其实,那天花姑娘自己也没想到,临别时,竟然跟蔫脑壳说了很多话,嫁过来这些日子,她从未和蔫脑壳说过什么话。同时,她还很惊讶,蔫脑壳在她面前讲话思路非常清晰。

家有活宝(10)

那天,她是在路上碰上蔫脑壳的,她知道他是去圩日凑热闹。到了小镇车站,她非常乐意蔫脑壳赖着不走,便问:“想讨婆娘吗?”

“不想。”

“为什么不想讨婆娘呢?”

“呵呵……”

“你不是说过,要讨我这样的女人做婆娘的吗?”

“呵呵……”

蔫脑壳脸红得像鸡冠,羞得像正常人裸着身子突然暴露在众人眼前般无地自容。花姑娘想笑,却笑不出来。

“我要走了。”车快来了,花姑娘不想再瞒这木头脑壳。

“去哪?”蔫脑壳很着急。

花姑娘不回答。

“你回大西北吗?”

花姑娘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

“那你是去沿海城市打工了?”

花姑娘摇摇头,又点点头。

蔫脑壳一脸迷惘,突然,他说:“你去打工吧,快去快回。我在家带我的干女儿。”

花姑娘一脸惊愕:“你带我的女儿?”

蔫脑壳很激动:“我种田,有饭吃;种柑桔,送干女儿读书;卖花生,给干女儿买花衣服……”

花姑娘鼻子一酸,眼泪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。车来了,她怀抱女儿惊慌失措地逃进了车门,班车呜叫一声冲出小镇,蔫脑壳留在原地,茫然不知所措。

她真的回了娘家,在那布满黄沙和灰尘的山村里住了几年后,带着女儿又出了远门。在青岛,劳务市场人山人海,仅有的几个全天候招工处,都被白面书生们围得水泄不通;在上海浦东,情况更糟;到了厦门,她找到一个中学同学,同学带着她跑遍了所有的劳务市场。她的愿望是月薪两千,这样才能养活自己和女儿,而在招工处,主管们望着她和她的孩子,都笑着摇头。

不知是什么在驱使着她,从婆家出来后,她就一直朝南走,最后,疲惫不堪的她来到了珠海。到这里时,黑李子留给她的积蓄她已花掉了一半,可她仍然找不到自己满意的工作,就决定先送女儿上学,自己打算进饭馆从洗碗端盘子干起。当她带着女儿来到一家私立小学,一打听,一学期的学杂费竞让她惊出一身冷汗,那是普通乡村孩子六年小学学杂费的总和。

她突然对大都市厌倦起来,一念之间就想到了回家。

女人的主意一定,很难更改。念头闪过后,在车站售票处,她毫不犹豫地买了回大山里的车票。当车驶入风光旖旎的群山怀抱中时,山中那一张张熟悉、纯朴的脸在眼前闪动,一股无形的亲切感自心底油然而生,全身的飘泊之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,她的心安定了。

车到小镇,她没有回村,而是进了黄姑娘的小家。两个女人久别重逢,拥在一起又哭又笑。黄姑娘说:“我就知道你离不开这里的山和这里的水。”花姑娘泪如雨下:“我更离不开这里的乡邻乡亲。”

第二天,花姑娘回到离开近五年的村子的消息传开了,小村震惊了,很难相信这是事实。爷娘老子在痛失爱子后,又因她的不辞而别,丢失孙女,神情一天天变得恍惚起来,已被黑李子大哥接走了,现在在村东头居住。面对一座空屋,花姑娘有点黯然,左邻右舍都纷纷过来看她,她的笑容才慢慢舒展开来。

一直到晚上,陆陆续续的,所有的村人都来过了,唯独不见蔫脑壳和他娘,花姑娘不禁心生疑惑:一向热情、健谈的蔫脑壳娘咋了?入夜,小连宁呼呼入睡,她仍睁眼祈盼着。正想着,院外传来了一声熟悉且久违的咳嗽声,她知道,那是蔫脑壳又被劣质烟呛着了。她轻轻披衣下床,就着窗口朝外看去,朦胧的月光下,蔫脑壳又点上一支烟,吸完后转身,悄然离去。

花姑娘几乎一夜无眠。

次日,她才有一个惊奇的发现。原来,蔫脑壳娘病了,且是重病,蔫脑壳正日夜精心照顾病中的母亲。人们都说:村中出了大孝子!

要不是亲眼见过,还以为是传说,花姑娘看见:上午,蔫脑壳背着母亲去小镇卫生院打点滴,下午又背母亲回家,再买一碗母亲特喜欢吃的米粉,一口一口喂母亲慢慢吃下。村人都说,自他母亲病后,他天天如此。

家有活宝(11)

花姑娘在书上读过古代二十四孝的,其中《行佣供母》最使她感动:东汉时,江革少年丧父,侍奉母亲极为孝顺。战乱中,他背着母亲逃难,几次遇到盗匪,匪徒欲杀死他,他哭告:“老母年迈,我死后,就无人奉养了。”贼人见他孝顺,不忍杀他。后来,他做雇工养母,自己赤脚过贫穷生活,对母亲却照顾周到,绝不缺衣少穿。花姑娘的灵魂仿佛飘到了远古时期,蔫脑壳的孝心举动,又一次震撼了她。

这天午夜,花姑娘故意留着门,待蔫脑壳静静站在院外墙角时,她轻轻来到他身边,问:“你不在家好好照顾阿妈,半夜三更跑到这来干什么?”

“我担心你害怕,就过来看看。”

花姑娘再也克制不住了,她一把抱住蔫脑壳,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。许久,蔫脑壳才回过神来,飞也似的跑了。

两天后,花姑娘带着女儿来到荒坡上,她拉着女儿在黑李子坟前跪拜,告诉女儿说:“叫爸爸,说我们来看你了……”

小连宁嘟着小嘴说:“这泥巴不是我爸,我爸是亲爷。”

花姑娘大为惊骇:“谁告诉你的?”

小连宁说:“我去看奶奶时,亲爷告诉我的。”

花姑娘叩头便拜:“李智,我对不住你了,我要嫁人了!”

入夜,花姑娘把还在院外走着的蔫脑壳拉进房里,问:“蔫脑壳,你告诉我,你根本就不呆,你在装傻。”

蔫脑壳喃喃地说:“我脑有伤,凡事急了就发懵。”

花姑娘慢慢引导他:“看着我的眼睛,别心急,别发懵。”

蔫脑壳稀里糊涂的就和花姑娘倒在了床上,他懵懵懂懂中完成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女人的肌肤之亲。事后,他像个女人,更像个孩子,蜷缩在花姑娘怀里,被女人的爱火烧得哭了。

村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后,都瞪着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,只有黄姑娘知道后,她第一个给花姑娘送来祝福。

蔫脑壳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,弥留之际,念念不忘儿子,蔫脑壳上前抓着她那渐渐冰冷的手,母亲老泪纵横:“儿啊,我死后,你的日子咋过啊!”

小连宁凑上前:“奶奶放心,长大了我养亲爷。”

母亲笑了,头一歪便咽了气,但嘴角仍露出甜甜的微笑。

蔫脑壳伏在母亲的身上,失声呜咽,花姑娘抱着小连宁,慢慢地跪在了床前。

在场的人都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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