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跑线

    六月里，小猪威尔伯已经快两个月大了。一天晚上，当他躺着为自己的孤独发牢骚时，忽然听见一个细小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。这声音听上去很细，很好听。

    “你要一个朋友吗，威尔伯？”那声音说，“我可以做你的朋友。我观察你一整天了，我喜欢你。”

    “可我看不见你，”威尔伯跳起来说，“你在哪里？你是谁？”

    “我就在上面这儿，”那声音说，“睡觉吧，明天早晨你就看见我了。”

    这一夜威尔伯醒来十几次，他在等着天亮。肚子里虽然空空的，可他的心是满的，那里都是他的心事。

    “天要亮了吧！”似心里说。

    当太阳的第一缕微光透进来时，威尔伯开始搜索他的猪圈。他察看了窗台和天花板，可没有什么新的东西。

    “请注意！昨天夜里临睡时对我说话的那位先生或者女士，能好心地给我点提示，让我知道你是谁吗？”

    谷仓的动物们都抬起头来看他，但没人回答他的问题。威尔伯有些沮丧，正想躺下来继续打盹时，一个细小的声音传了过来。

    “敬礼！”

    威尔伯一下子跳起来。“敬什么？”他叫道。

    “敬礼！”那声音说。

    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，你在哪里？”威尔伯大叫。

    “敬礼是句问候语，”那声音说，“这是我喜欢的表达方式。至于我在什么地方，你只要抬头朝门角这儿看看就知道了！”

    威尔伯终于看到那个好心对他说话的东西了。那是一张大蜘蛛网，从网顶朝下吊着一只灰色的大蜘蛛，有一颗橡皮糖大小。她正向威尔伯挥着其中的一条腿，友好地打招呼呢。

    “看见我了吗？”她问道。

    “噢，看见了，”威尔伯说，“你好！你早！敬礼！很高兴看到你。请问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    “夏洛·阿·卡瓦蒂卡。”蜘蛛说，“你叫我夏洛就行了。”

    “太好了，我终于有一个新朋友了。这感觉真的不错！”威尔伯心里说。 

    在农场里，初夏的日子是一年当中最快活最美好的日子。而威尔伯也一天比一天喜欢夏洛。他常常一边和夏洛聊着天儿，一边舒舒服服地侧身躺着，半睡半醒，做着美梦。他身体很棒，胖了许多。一天下午，最老的那只羊走进谷仓，停下来看威尔伯。

    “你好，”他说，“我觉得你发福了。”

    “是的，我想是的，”威尔伯回答说，“在我这个岁数，不断长胖是件好事。”

    “不过我不羡慕你，”那老羊说，“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让你长胖吗？”

    “不知道。”威尔伯说。

    “唉，我不想当小广播，”老羊说，“不过他们让你长胖只为了要杀你，就是这么回事。”

    “他们要做什么？”威尔伯尖叫起来。

    “杀你，把你变成熏肉火腿。”老羊说下去，“一到天气变得很冷时，几乎所有的猪年纪轻轻地就都被农民杀了。我是只老羊，一年又一年，这样的事情我看得太多了。他们会拿起步枪，一枪……”

    “别说了！”威尔伯尖叫，“不要！我不要死！救救我，你们谁能救救我？”

    “安静点，威尔伯！”一直在听他们谈话的夏洛说。

    “我没法安静。我就要死了，可是我不想死啊，我要活，我要和所有的朋友在一起。我不要死啊！”威尔伯扑倒在地上尖叫。

    “你不会死的。”夏洛轻声说。

    “真的吗？”威尔伯叫道，“那谁来救我？你吗？”

    “我正在盘算，不过，你必须马上安静下来，你的哭声让我有点受不了。”

    当暮色笼罩了整个农场的时候，安静平和的氛围又弥漫上来。可是，威尔伯却静不下来，他一想起老羊的话，就吓得发抖。

    “夏洛？”他轻轻叫了一声。

    “什么事，威尔伯？”

    “你真的能救我吗？”

    “嗯，我不会让你死的，威尔伯，我现在正在制定计划。”

    “要我帮忙吗？”

    “哦，我想一个人解决。”夏洛说，“我一个人时会想出更好的办法。不过，你现在需要做的事就是加强你的信心，保持充足的睡眠，永远不要着急和担心！把自己吃胖，好好活着这就是你能帮我做的。你明白了吗？”

    “是的，我懂了，”威尔伯说。

    “那么上床休息吧。”夏洛说，“睡眠是很重要的。”

    威尔伯跑到猪圈里最黑的角落，躺了下来。他闭上眼睛，沉默了一小会儿。

    “晚安，夏洛！”威尔伯说。

    “晚安，威尔伯！”

    又静了一会儿。

    “晚安，夏洛！”

    “晚安，威尔伯！” 

    一天又一天，夏洛头朝下，等着一个好主意来到她的脑袋瓜里。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，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，冥思苦想。她一定要实现自己的承诺。

    夏洛很有耐心。以往的经验告诉她，如果耐心等待，苍蝇就会撞到她的网上。所以，对威尔伯的问题思考的时间足够久，一个好办法最终会想出来。

    将近七月中旬的一个早晨，夏洛的办法终于想出来了。“如果我能骗一只小虫子上当，那么，我一定也能让一个人上当，人类未必会比一只虫子聪明，不是吗？”

    夏天已经过去一半了。夏洛知道，对于她自己，时间也没有太多了，计划一定要尽快实行，于是，她爬到网中央，在那里咬断几根丝，却又不停地缓慢结网，而这时别的动物都在打瞌睡，甚至就连那只母鹅也没有注意到她在工作，深深躺在他的软床里的威尔伯，也睡的正香。

    第二天有雾了。农场里的一切都被雾水打湿了，连草地看上去都像一张魔毯。

    晨雾中，夏洛的网显得异常的绮丽。细细的丝线上缀满了无数的小珠子。这张网看起来就像一层纤美的面纱，连对美不太感兴趣的勒维来给威尔伯送早饭时，也被它吸引了。

    “那是什么啊？”勒维用手揉揉眼睛，死死地盯向夏洛的网。那上面竞写着“王牌猪”三个字！没几天，朱克曼家蜘蛛网上出现了字的消息，已经在全县传开了。人人都知道朱克曼家里有只王牌猪。人们都赶来看成

    当蟋蟀在草丛里歌唱着夏天的消亡，秋天的脚步正迈近时，夏洛已经把“光彩照人”四个字织在了网上。可是她却一天一天变得沉默起来。她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，她也有她自己担心的事情。威尔伯的事，她已经不再那么担心，现在他已经变得光彩照人了。但是，她自己必须得做个卵袋产卵。 

    又是一天的早晨，当天空出现第一丝光线的时候，威尔伯睁开了眼，他希望第一眼看到的是夏洛。可是，现在他眼睛看到的却是一个贴在天花板上的古怪的东西。像袋子，又像茧。粉红的颜色看上去像是一团棉花糖。

    “那是你做的东西吗，夏洛？”威尔伯问。

    “是的。那里面有我的五百一十四个卵。”

    “五百一十四？也就是说，你将要有五百一十四个孩子了？”威尔伯高兴地叫道，就像是他自己要有孩子了一样。

    “没错，但是我可能看不到他们了。”夏洛的声音里有些伤感。

    “你不高兴吗？”

    “噢，我只是没有力气了，我想我是在衰竭。他们在明年春天就会出世，但我可能等不到了。”

    “‘衰竭’是什么意思？”

    “就是感到老了，越来越没有力气了。我不再年轻啦，威尔伯。不过我不要你为我担心。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。你看看我的网上面有露水，它看上去是不是很漂亮？”

    夏洛的网从来没有像今天早上这样漂亮过。每一条丝上停着几十颗闪亮的小露珠。这是一幅设计精巧的完美的织品。再过一两个钟头，川流不息的人将要经过这里，他们会赞美它，读它，然后低头看威尔伯，惊叹这个奇迹。

    日子一天一天在过去，夏洛也在一天天老去。她蹲在天花板的阴影里，前腿抱着卵袋。她已感到十分疲惫了。不过她高兴的是，威尔伯已经完全没有性命之忧了。

    当威尔伯和夏洛又单独在一起的时候，他望着安静的夏洛问：“夏洛，你为什么为我做这一切呢？我不配，我没有为你做过任何事情。”

    “你一直是我的朋友”夏洛说，“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。我为你结网。是因为我喜欢你。再说，生命到底是什么啊？我们出生，我们活上一阵子，我们死去。一只蜘蛛，一生只忙着捕捉和吃苍蝇是毫无意义的，通过帮助你，也许可以提升一点我生命的价值。谁都知道人活着就该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。”

    “唉，”威尔伯说，“我不会说话，也不能像你一样说得那么好。不过，夏洛，你知道吗，我很愿意为你献出我的生命！”

    “我断定你会的，我感谢你这种慷慨之心。”夏洛说，“可惜，我随时都会死去，现在我连爬到箱子上的力气也没有了。”

    “不会的，这怎么可能？”威尔伯扑倒在地，放声大哭。“我不会让你死去！” 

    当人们又络绎不绝地赶来看威尔伯时，夏洛知道，她没办法跟他说再见了。她鼓起全身的力气向威尔伯挥了挥她的一条前腿，这是她惟一能做到的再见的办法了。之后，她就再也没有动过。夏洛死了，那些数以千计来看威尔伯的人中，没有一个人知道，一只灰蜘蛛曾经起过很重要的作用。

    秋去冬来。

    威尔伯小心地卫护着夏洛的卵袋，只要有空，他就会盯着它看，就像那是他自己的孩子一样。

    当初春的风夹着一些凉意吹来的时候，威尔伯浑身激动得颤抖起来。因为，他看见卵袋终于动了，一只只沙粒大的小蜘蛛从里面爬出来。他们看起来就像夏洛一样。他们在卵袋周围爬了一圈又一圈，探索着这个新世界。

    威尔伯感觉这一天是最幸福的。他相信，这样的日子，以后会有很多很多。

    几天之后，当威尔伯还沉浸在这巨大的幸福中的时候，小蜘蛛们却把自己倒竖起来。向天空吐出一蓬漂亮的丝，结成一个个气球，飞到空中去了。

    “等一等！”威尔伯尖叫，“你们要去哪儿啊？”

    可是，小蜘蛛们已经飞得没影了。

    威尔伯简直要发疯了。夏洛的孩子们居然都飞走了。

    “回来，孩子们！”威尔伯大叫。

    “再见！”最后有一只小蜘蛛在吐出气球前跟威尔伯道别，“春天，是我们动身的时刻，我们是飞天蜘蛛，我们要到世界各地去结我们的网。”

    “你们都要去吗？我想你们的妈妈并不希望你们都离开这里……”看着雾气一样的气球不断地飘向空中，威尔伯哭了。夏洛的孩子们抛弃了他。他扑倒在地，闭上眼睛，不忍再去看这伤心的一幕。

   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，已经是下午后半晌。卵袋已经空了。

    “你好！”一个小小的声音说，“我在你头顶上呢。”

    “我也是。”另一个小声音说。

    “我也是。”第三个小声音说，“我们三个留了下来，我们喜欢这里，我们也喜欢你。”

    威尔伯抬起头，门梁上结着三个小小的蛛网。在网中心有三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那儿。

    时间就这样一月月、一年年地过去，威尔伯再没缺少过朋友。夏洛的子女、孙子女、曾孙子女一直住在门口那儿。每年春天都有新的小蜘蛛出世代替老的，他们绝大多数都乘气球飞走了，可总是有两三只会留下来，在门口安家。

    朱克曼先生很好地照料着威尔伯的一生，让他尽量生活得平和、安逸。

    只是，威尔伯从来没有忘记过夏洛。尽管他是那么地爱她的子孙们，但没有一只新蜘蛛能代替夏洛在他心中的位置。她是独一无二的。很少有人能同时既是真正的朋友，又是天才的织网家。而夏洛两者都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