米沙是一个好动的小男孩,他老想做点什么事情,要是不放他出去玩的话,他就像个陀螺似的,整天讨厌地在大人脚跟前转来转去。
每一个男孩和女孩都很清楚,大人们都总是为一些没意思的事忙得不可开交,因此大人总是没完没了地对小孩子们说:
“别捣乱!”
尤其是米沙,他不得不经常既从妈妈嘴里,又从爸爸嘴里听到这句话。
米沙的妈妈老有事,爸爸呢,一连多少天坐在书房里写各种各样老长老长的书,这些书没给米沙看过,但肯定,它们是枯燥无味的。
妈妈非常漂亮,简直像个洋娃娃,爸爸也非常漂亮,但是他不像个洋娃娃,而像一个印第安人。
有一回,春季将临,天气变坏了,每天雨雪纷飞,米沙不能出去玩了,他一个劲儿地跟爸爸妈妈捣乱,不让他们做事,爸爸问他。
“喂,米沙,你觉得很没意思吗?”
“跟算算术一样!”米沙说。
“那么,你拿着这个小练习本,把你遇到的一切有趣的事情都记在里头,懂了没有?这本子叫做‘日记本’。你将记日记了!”
米沙接过小练习本,问道:
“我会遇见什么有趣的事呢?”
“那我可不知道!”爸爸抽着烟说。
“为什么不知道呢?”
“因为我小时候不好好学习,而且还者拿些傻问题去缠人家,自个儿不动一点脑筋,明白了吗?喂,去吧!”
米沙明白爸爸指的是他,而且爸爸不愿意跟他说话;他想生气了,可是爸爸的一双眼睛太招人爱了。他只是问道:
“那么,谁干有趣的事呢?”
“你自己,”爸爸回答说,“走开吧,我求你别捣乱!”
米沙回到自己的房间里,把练习本在桌子上摊开,想了一想,在第一页上写道:
“者是日记本。
爸爸给了我一本火练习本。如果我在上面想写什么就写什么,那就会有趣了。”
写完后,坐了一小会儿,环顾一下房间——屋子里面还是没变样。
他站起身来去找爸爸。爸爸对他不客气了。
“小弟,你怎么又来了?”
“你看,”米沙一边把练习本递给他,一边说,“你瞧我已经写完了。
是该这么写吗?”
“是的,是的,”爸爸匆匆忙忙他说,“只是‘者,应该写‘这’,不是‘火’,而是‘好’,你走吧!”
“那还应该写什么呢?”米沙想了想,又问。
“什么都能写,只要是你想写的!想点什么出来写上去……写首诗吧!”
“哪一首诗?”
“不是哪一首诗,而是自己去做一首!真讨厌,缠人精!”
爸爸牵着他的手,把他引到门外,紧紧地关上了门。这真不讲理,现在米沙生气了。回到屋里,他又重新坐到桌边,打开练习本,心里想:“还写什么呢?”真不好玩。妈妈在餐厅里数餐巾;厨房里不管什么时候都好玩,可就是不准进去,外面又下着雨,还有雾。
那是在上午,9点1刻,米沙望着挂钟,突然轻轻地微笑了一下,写道:
樯上挂钟指着九点零十五
两根指针好像两撇八字胡
他写出诗来了,高兴得不得了;跳起身来跑进餐厅,叫道:
“妈妈,妈妈,我写诗了,你看看吧!”
“9条,”妈妈一边换餐巾,一边说,“别捣乱。10条, 11条……”
米沙用一只胳膊搂着妈妈的脖子,另一只手把练习本一直伸到她的鼻尖下面。
“妈妈呀!你看看……”
“12条,,上帝!你要把我给拽倒了……”
她终于拿起了练习本,她读完诗以后说的话使米沙很伤心。
“嗯,这,大概是爸爸帮你作的,再有,墙字应该写土字旁。”
“在诗里也写土字旁吗?”米沙难受地问。
“对,对,在诗里,你别跟我捣乱,我求你,走开,去干事!”
“干什么呀?”
“哎呀!嗯,继续写诗去……”
“继续!该怎么写呀?”
“自己去想。呶!钟挂在墙上,大声滴答滴答地响着……再写点什么,就成了诗了。”
“好,”米沙说完,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。在那儿他用妈妈的话写钟。
钟大声地滴答个不停
但是再往下写就没词了。他是那么用心,甚至不光是手指头,连下巴上也涂上了墨水。
突然,——就像谁给他提了词儿似的,他想出了第四句诗。
可我还是闷得要命!
这是实话,米沙非常寂寞,但是当他写完了四行诗之后,他高兴得甚至浑身发热了。
他跳起身来,飞快地跑到爸爸那儿去,可爸爸真是个滑头,他把书房门给锁上了。米沙敲门。
“谁呀?”爸爸在门里边问。
“快点开门,”米沙兴高采烈他说,“是我,我的诗写完了,好着哪。”
“祝贺你,你接着写吧,”爸爸含含糊糊地小声说。
“我想念给你听听!”
“待会儿再念吧……”
“我想现在!”
“米沙,别讨厌了,走开吧!”
米沙俯身对着锁孔念完了诗,可结果就像他是对着水井嚷嚷一 样,爸爸毫无反应。
这真把米沙给气坏了,他又悄悄地回到自己屋里,把额头贴到冰冷的窗玻璃上,在窗边站了一小会儿,然后坐到桌边,开始写他的心里话。
“爸爸骗了我,他说如果写日记,就会有趣了——点趣味也没有。这是他想让我别打扰他,我知道。每当妈妈生气时,他就叫妈妈恶鸡婆,他自己也是。昨天我用他的银烟盒玩九柱戏,他发的脾气比妈妈还大。自个儿还说呢。他俩都一样。那次唱歌的尼娜·彼得罗芙娜把茶杯打碎了,他俩说:没事儿,没关系,可要是我打破了什么的话,他们两人就没完没了。”
当米沙想起爸爸和妈妈对他有多么不公平时,差点儿没有哭出来,他是这么怜惜自己,也怜惜爸爸、妈妈。他们两个人都那么好,可就跟他在一起时表现不好。
他站起身来又走到窗前:一只湿淋淋的小麻雀停在窗檐上,正在啄自己的羽毛。米沙看了好一阵子,看它怎样梳妆打扮,怎样用小黄鼻子去梳理自己淡褐色的羽毛,小鸟鼻子旁边的羽毛翘着,简直跟爸爸的小胡子一样。
后来,米沙想出了几句:
小鸟儿的小爪子
细得像火柴棍儿
淡褐色的小胡子
小眼睛像小珠子
往下再也想不出来了,可就是这几行也挺不错了。米沙为自己感到骄做,跑到桌边,将诗记下,还补写道:
“写诗非常简单,只消瞅瞅什么东西就行了,诗自己就出来了。爸爸甭神气,我也一样,只要高兴,就能写书,而且要用诗来写。等我学会了标点符号,学会了什么地方该写土字边旁,那时候我就要写书了。拉玛,妈妈,对骂,大马。用这些字也能做诗,可我不想。我不去写诗,也不写日记了。
如果你们觉得这没意思,我也一样,那就不应该勉强我写了。那么,对不起,请别缠着我。”
米沙那么伤心,差一点没哭出来,但正在这时,女教师克谢尼姬·伊万诺芙娜来了。她身材瘦小,双颊绯红,眉毛上沾着雾气凝结的细小的水珠。
“你好,”她说,“你为什么这样噘着嘴呀?”
米沙傲慢地皱起眉头:
“别妨碍我!”他学爸爸的腔调说,并且在练习本上写道:
“爸爸说女教师是一个翘鼻子的小姑娘,并且说她还应该玩洋娃娃。”
“你怎么了?”女教师一面用两只洋娃娃似的小手擦自己玫瑰色的脸蛋儿,一边诧异他说,“你写的什么呀?”
“不能说,”米沙回答,“这是爸爸叫写的日记,还有我想到的一切有趣的事,把什么都写下来。”
“那你想出来什么有趣的事了吗?”女教师望了一眼练习本,问道。
“还没有想出来,只写了诗,”米沙说。
“有错字,有错字,”女教师喊道,“是的,是诗,嗯,这当然是爸爸作的,不是你……”
米沙又生气了,怎么搞的?谁都不相信他!于是他对女教师讲:
“要是这样的话,我不学习了!”
“这是为什么呢?”
“因为我不学习了!”
这时女教师读了米沙写的有关她的话,涨红了脸,望了一眼镜子,也生气了,说:
“哎!你呀,还写了我,哎!这是怎么回事呀!爸爸真的这么说过的吗?”
“您以为他怕您吗?”米沙问。
女教师想了一下,又望了望镜子,说道:
“这么说来你不想学习了?”
“不想。”
“行,我去问问你妈妈对这事的看法。”
她走了。
米沙望着她的背影写道:
“我像妈妈跟爸爸耍脾气一样,跟克谢尼姬·伊万诺芙娜耍了一阵子脾气,好让她别缠人,别捣乱,如果谁都不爱我,我反正无所谓。以后我再向女教师道歉,然后也记在练习本上面。我将像爸爸一样写一整天,谁都看不见我。我永远也不吃午饭了,甚至连甜食烤苹果也不吃了。夜里我也不睡觉了,我将老是写啊一写啊,好让妈妈像对爸爸一样对我说我累坏了,说我将会神经衰弱,她会哭的,而我反正无所谓。要是谁都不爱我,那反正无所谓。”
当妈妈和克谢尼娅·伊万诺芙娜进屋时,他刚刚写完;妈妈默不作声地拿起了练习本,她那双可爱的眼睛含着笑意,开始读米沙的心里话了。
“上帝,”妈妈轻声喊道,“哎呀,这孩子……不,这应该让爸爸看看!”
她拿着练习本走了。
“他们会惩罚我的!”米沙心里想,他问女教师:
“背后说人坏话了?”
“可要是你不听话,那么……”
“让我听话,我又不是一匹马……”
“米沙!”女教师喊道,但是米沙气呼呼地说道:
“我不能够又学习又想一切事情,还得把一切事情都记下来……”
他也许还能说一大堆,可是女仆进来说,爸爸叫他。
“你听着,小弟!”爸爸说话时用手心轻轻按着小胡子,免得它们颤动,另一只手里拿着米沙的练习本,“你过来!”
爸爸灰色的眼睛快乐地闪的着。妈妈靠在沙发上,把头埋在一大堆小枕头里,她的肩膀在抖动,似乎她正在笑着。
“不会惩罚我,”米沙猜到了。
爸爸让他站到自己面前,用两个膝盖夹着他,用一根手指头稍稍抬起米沙的下巴,问道:
“你在调皮捣蛋,是吗!”
“是的,我在调皮捣蛋,”米沙承认道。
“这是为什么呢?”
“不为什么。”
“呶!但到底为了什么呢?”
“我不知道,”米沙想了一想,说道,“你不理睬我,妈妈也不理睬我,女教师也……不,她不是也……她缠着我!”
“你生气了?”爸爸轻轻地问。
“嗯,是的,生气了,当然了……”
“可你不要生气!”爸爸友好地劝他,“这不是我和妈妈气你,你看见没有,她倒在沙发上,在偷偷地大笑呢?我也觉得好笑,我待一会儿也要哈哈大笑起来了……”
“为什么好笑呢?”米沙问。
“我会告诉你为什么的,只不过等以后再说。”
“不,为什么?”米沙坚持道。
“知道吗,这是因为你非常令人好笑!”
“呶……呶,”米沙不相信地说。
爸爸把他放在膝盖上,搔了搔耳朵后面,说道:
“咱们好好地谈谈,行吗?”
“行,”米沙皱起眉头同意道。
“谁也没得罪你,这是坏天气得罪了你,懂吗?要是天气好,出太阳,春天到了的话,你就能出去玩了,那也许一切都好了!可是你在日记本里尽写些胡说八道的话……”
“你让写的,”米沙耸耸肩膀说。
“可是,小弟,我没有让你写些胡说八道呀。”
“也许,你没让,”米沙同意道,“我已经记不得了。可是我写出来的是胡说八道吗?”
“是的,小弟!”爸爸摇着头说。
“那么你写出来的,是不是也是些胡说八道呢?”米沙问。
妈妈从沙发上跳起来,跑开了,就像她的咖啡沸出来了一样。她甚至发出噗哧噗哧的声音,就跟煮开了的咖啡壶似的。米沙明白,这是她在笑,可是她又不愿意让人知道她好笑。
这些大人——真够会装模作样的。
爸爸也想笑,他鼓起涨红了的腮帮子,小胡子都竖了起来,鼻子也噗哧噗哧地响。
“我有时候,”他说,“写出来的也是一些胡说八道。要想一切都写得好,写得正确,也是很困难的。你想出来的小诗不错,可是别的不行。”
“为什么?”米沙问。
“火气太大。你是我们这儿的——批评家,我起先不知道,你人人都批评。这应该从自己开始,你先把自个儿好好地批评批评。不然的话就别批评。
咱们最好别写日记了吧。”
米沙一边用红蓝铅笔画爸爸的稿纸,一边说:
“好,不写日记了,要不然这也跟学习一样不好玩。这可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,你说过:‘写吧,会有趣的。’我就写起来了,可是什么事也没发生。你听呀,今天能不学习吗?”
“为什么?”爸爸问。
“我最好跟克谢尼姬·伊万诺芙娜一块儿看看书。”
“可以不学习,”爸爸高兴地同意了,“只是咱们俩必须跟女教师赔礼道歉:因为咱们说了人家还写了人家,这不……合适!”
爸爸站了起来,牵着米沙的手,送他回了房间,轻声说:
“当然,她鼻子有一点翘,这是真的,但最好别跟她提这个。小弟,这不是用文字改正得了的,不管是什么样的鼻子,一辈子就这一个。你看你鼻子上有雀斑,满脸都有,要是我叫你小花脸,能行吗?”
“不行,”米沙同意。
米沙写日记的事也就此圆满结束了。